云济堂外的青石板被晨雾浸得发暗,一百零八级汉白玉台阶上,吏部尚书慕正清跪得笔直。
他素色官服膝头浸着露水,发间银丝被风掀得乱颤,老泪混着鼻涕砸在阶前,声音哽咽得像破了洞的风箱:云歌,爹知错了!
你回来吧,府里没人敢欺负你......
围观百姓的议论声像涨潮的水,从街角茶棚漫过来。尚书大人这是转性了?卖糖葫芦的老汉舔了舔嘴唇,上月还把嫡女赶去冲喜,如今倒跪在医馆门口哭。许是听说摄政王夫人医好了将军府的小少爷?绣坊的阿巧扯了扯同伴的衣袖,我表姐在尚书府当粗使,说大夫人被关在柴房,二小姐昨日在祠堂跪了整夜。
门内,慕云歌倚着朱漆门框。
她穿月白对襟衫,腕间银铃随着抬臂轻响,眼底却结着层冷霜。
韩氏大夫人站在她身侧,雁翎刀未入鞘,刀锋映着她紧绷的下颌线。阿舅母前日说,她垂眸望着阶下那个佝偻的背影,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大哥被东宫扣在暗牢三年。
韩氏大夫人的手在刀把上攥得发白:镇北军的儿郎,宁死不跪。
你爹若真有半分血性......话未说完,慕云歌已抬步走出门槛。
她的绣鞋碾过满地碎琼乱玉般的晨露,每一步都像踩在慕正清的神经上——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尾扯出深深的皱纹,云歌!
云歌!
爹给你磕个头......
不必。慕云歌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袖中檀木盒被掌心焐得温热。
她将盒子轻轻放在阶上,盒盖一声弹开,焦黑的碎木片与半截翡翠簪子落进晨雾里。您看这是什么?她蹲下身,指尖划过那截断簪——翡翠上还凝着暗红的血渍。
慕正清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踉跄着往前爬了半步,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这是......这是你娘的......
这是我在祠堂地底挖出来的。慕云歌的声音像浸了冰碴,您说这口小棺材是给早夭的庶妹镇宅,可下面埋的不是骸骨。她抬起眼,盯着他发抖的喉结,是个被灌了哑药的女婴,脐带还连着块带血的碎布——那是我娘的贴身肚兜。
围观人群炸开了锅。
卖菜的妇人捂着嘴后退,说书的先生拍响醒木:原来尚书府祠堂埋的是......
慕正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抓着阶沿,指节泛白:我......我不知道......他们说只是例行焚婴......东宫的人说......
东宫?慕云歌轻笑一声,声音里却淬了毒,您倒是把罪名推得干净。
远处传来急骤的马蹄声。
谢刃骑着乌骓马撞开人群,玄色披风翻卷如鸦翅。
他翻身下马,腰间玄铁令牌撞在刀鞘上,一声:镇北军密报。他从怀中抽出一卷染血的羊皮纸,大公子查了北营旧案,近三年退伍的三百士兵里,一百零七人死于非命。他扫了眼瘫坐在地的慕正清,尸体全被秘密火化,骨灰掺了朱砂——
为了掩人耳目。慕云歌接过密报,展开的瞬间,墨字像淬了火的针,扎得她指尖发疼。
名单上的名字她大多熟悉:王铁柱,当年送她糖葫芦的伙夫;李二牛,总把缴获的野果塞给她的马夫......
韩氏大夫人突然抽刀出鞘。
刀锋挑开云济堂门前的红绸,二十个锁子甲妇人地围成半圆,将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她抖开一卷黄纸,声如洪钟:以上一百零七人,皆为镇北军精锐!纸页被风掀起,因服用户部拨发的伪药致残,被尚书府继母娘家灭口!
伪药?人群里突然挤出个白发老妇,她攥着褪色的军牌,指甲几乎要戳进慕正清额头,我儿子半年前说胸痛,吃了尚书府发的保心丹,夜里就口吐黑血......
慕云歌按住老妇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颤了颤。三日内,云济堂收所有遗孤。她望着墙头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名单,愿作证的,我治伤救命;不愿露面的......她转头看向慕正清,后者正用袖口拼命擦着额角的冷汗,我替他们讨还血债。
暮色漫上云济堂的飞檐时,慕云歌坐在后堂的檀木椅上。
青黛捧着药炉进来,药香混着窗外的蝉鸣:小姐,厨房炖了银耳羹。她欲言又止,目光扫过窗棂上新换的铜闩。
青黛。慕云歌突然开口,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匣——系统提示音晌了整日落,寄生孢子的活性指数在表盘上跳动,去让谢刃加派暗卫。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今日闹得这么大......
小姐是说......
有人坐不住了。慕云歌扯了扯嘴角,将银耳羹推到青黛面前,把这碗喝了,夜里守夜别犯困。
月上中天时,云济堂外的槐树上,几片叶子突然诡异地打着旋儿飘落。
墙根下,几道黑影像游蛇般贴着青石板爬动,腰间短刃的寒光,在月光下闪了闪。
月上三竿时,云济堂后巷的狗突然哑了。
慕云歌正对着案几上的《千金方》批注,指尖悬在以毒攻毒四字上方,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识海炸响——【检测到外来生物波异常,17米外墙根有5组生命体移动,携带金属锐器】。
她垂眸扫过窗棂上晃动的树影,将书页轻轻合上,青铜烛台在掌心压出浅痕。
青黛。她唤了一声,声音里没有半分惊惶。
外间正在擦拭药杵的侍女立刻推门进来,腰间银铃未响,脚步轻得像片云:小姐可是要...
去把东厢第三格的蛛丝囊取来。慕云歌指了指药柜,记得用灵泉浸过的那批。她起身走向后窗,月光透过纱帘落在她腕间的翡翠镯上,告诉谢统领,等会儿听见动静别冲进来——我要活口。
青黛的手指在蛛丝囊上顿了顿。
那是小姐用空间灵泉喂养的金蚕所吐,寻常刀剑割不断,遇汗却能燃出蓝焰。
她点头时耳坠轻晃:奴婢这就去。
墙根下的黑影终于动了。
为首的刺客穿着夜行衣,面巾只遮到鼻梁,露出一双泛着青灰的眼睛——那是长期服用**散的征兆。
他打了个手势,五人呈扇形散开,短刃在月光下划出冷光。
慕云歌站在堂中,袖中握着半枚淬了麻沸散的银针。
她能听见刺客鞋底蹭过青石板的沙沙声,能闻到他们身上若有若无的腥气——是血锈味混着劣质熏香,应该是市井里的亡命之徒。
她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如钟。
五人同时顿住脚步。
为首者瞳孔骤缩,短刃往前送了寸许:你怎知我们在...
你们踩碎了第三块松动的砖。慕云歌抬手指向他脚边,上个月修院子时,我特意让人留了块会响的砖。她往前走了两步,月光照亮她眼底的冷芒,还有,你腰间的玉佩是南楚样式,刻着字——李侍郎的三儿子,上个月刚被继母发卖去了教坊司。
刺客的手开始发抖。他身后的同伴突然低喝:动手!
短刃破空而来的刹那,慕云歌旋身避开,袖中蛛丝却早就在空中织成网。
刺客们冲得太急,前两人的刀尖刚碰到蛛丝,手腕就被缠了个结实。
为首者察觉不对,挥刀去砍,却见银亮的蛛丝遇刀不折,反而顺着刀刃爬到他手背上——他惊觉手背发烫,低头一看,蛛丝正滋滋冒着青烟,在皮肤上烧出焦黑的痕迹。
惨叫声此起彼伏。
蛛丝遇汗即燃的特性在这群刺客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越是挣扎,火势就越旺,转眼间五人都成了火人,在地上滚作一团,焦肉味混着烟火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慕云歌退到廊下,青黛已经举着铜盆等在那里,盆里盛着灵泉水——这是专门给烧伤者准备的。
她却伸手拦住要上前的侍女:先别急着救。
为首的刺客在地上滚到她脚边,火苗已经烧到面巾,露出半张被烧得血肉模糊的脸:饶...饶命!
我们是被...被太子殿下逼的!
太子?慕云歌蹲下身,指尖捏住他后颈的死穴,火势瞬间弱了几分,他许了你们什么?
世袭爵位?
还是能活过三个月?
刺客的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淌:他说...只要拿到您的心头血,就能解蚀骨焚心的毒,还能...还能炼出不死大军!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我们...我们吃了他给的药丸,说是保平安,可现在...现在胸口像有火在烧...
慕云歌的瞳孔微微收缩。
系统在识海弹出分析框——【检测到乌头碱残留,毒性正在扩散,此人撑不过半炷香】。
她冲青黛点头:录口供。
青黛立刻展开宣纸,握着狼毫的手稳得像铁铸:姓名?
张...张狗剩。刺客的声音越来越弱,住在...城南破庙,被太子府的刘管家...用十两银子雇的...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七窍开始渗血。
慕云歌按住他的脉搏,确认他断气后才站起身,指尖沾了点他嘴角的黑血——系统提示很快弹出:【混合毒,主成分为鹤顶红 钩吻,潜伏期半柱香】。
好个杀人灭口。她将带血的帕子递给青黛,收好了,明日呈给都察院。
月落星沉时,云济堂的偏厅里,谢刃正将五具尸体装进草席。
他抬头看向慕云歌,玄色披风下的肌肉绷得像铁:需要末将去太子府问问?
不急。慕云歌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天亮了,该去都察院了。
都察院的朱漆大门前,慕云歌的马车刚停稳,就被八名持戟的御史拦住。
为首的白须老御史抖着朝笏:摄政王有令,户部涉毒案需由宗正寺审理,闲杂人等不得...
闲杂人等?一道清冽的男声从街尾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玄色仪仗如潮水般涌来,凤玄凌坐在高头大马上,外袍未系,露出内里金线绣的玄鸟纹,腰间玉牌撞在剑鞘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手中举着一卷明黄缎子包裹的圣旨,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本王倒不知,都察院何时成了宗正寺的下属?
老御史的膝盖立刻软了三分。
他偷眼去看凤玄凌身后的黑甲卫——三百人列成方阵,马蹄踏得青石板直颤,哪里是来的,分明是来的。
摄政王这是...
这是本王伪造的特谕。凤玄凌突然翻身下马,将圣旨塞进慕云歌手里,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奉天承运,查户部涉毒案,着令查封尚书府及关联宅邸,相关人员一律拘审。他侧首看她,眼底的红血丝还未褪尽,显然是连夜赶制的圣旨,这次,不是为你挡灾,是陪你清算。
慕云歌捏着圣旨的手微微发颤。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缎子传来,像团烧得正旺的火,将她心里那点残存的犹豫彻底烧成了灰。
有劳摄政王。她将圣旨展开,明黄的缎子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都察院的各位,可愿做个见证?
黄昏时分,尚书府的朱漆大门被黑甲卫的巨斧劈开。
慕云歌站在门廊下,望着熟悉的影壁——当年她被赶去冲喜时,继母就是在这里往她脚下泼的污水。
如今影壁上还留着水痕,却被新泼的鸡血染成了暗褐。
小姐。青黛捧着铜盆跟在她身后,要奴才先去收拾您的闺房吗?
不必。慕云歌沿着游廊往内院走,每一步都踩得极重,我自己来。
她的闺房还是老样子,檀木床帐落着灰,妆奁里的胭脂早干成了粉。
慕云歌走到妆台前,拿起那只翡翠熏香炉——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她将香炉倒过来,用银簪挑开底部的暗扣,果然有白色粉末簌簌落下——系统提示弹出:【软筋散,可致全身无力,三日后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