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的第一个黎明,霞光穿透薄雾,为巍峨的太极殿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
殿前广场上,数百名文武百官早已按照品阶肃然而立,锦绣朝服在晨风中微微拂动,却无人发出一丝声响。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新君登基后的第一道谕旨,这将决定大夏王朝未来的风向。
然而,日头从天际缓缓挪到中天,紧闭的殿门依旧没有开启的迹象。
百官从最初的恭谨期待,渐渐变得焦躁不安。
窃窃私语如春蚕食叶,在队列中悄然蔓延。
凤玄凌,这位以雷霆手段夺得天下的摄政王,如今的皇帝陛下,竟在登基次日便将满朝文武晾在此处,其意何为?
就在众人心思浮动之际,身着银甲的谢刃自侧门而出,他面无表情,步履沉稳,径直走到宰辅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陛下口谕,今日不见政事,诸位大人请回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
广场上瞬间静得落针可闻,随即便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不见政事?
这是何等荒唐的理由!
新君即位,百废待兴,内有前朝余孽未清,外有四境虎视眈眈,怎可如此儿戏?
惊疑、愤怒、揣测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紫禁城上空。
与朝堂的波诡云谲不同,一辆朴素的青帷小车悄然驶出宫城,在禁军的默许下,拐入了京城纵横交错的坊巷。
车内的青黛紧紧抱着怀中一个沉甸甸的木盒,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窗外。
直到马车在太医院的后门停下,她才略松了口气,在一名小太监的引领下,匆匆进入了这座掌管天下医事的官署。
太医院院使胡宗正已年过花甲,头发花白。
当他从青黛手中接过那卷并无署名的《药典草案》时,浑浊的老眼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然而,当他颤抖着展开那厚重的卷轴,目光扫过开篇的纲要,呼吸便猛然一滞。
这哪里是什么草案,这分明是一场针对整个大夏医药体系的雷霆变革!
将天下药材分为天、地、玄、黄四品,每一品又细分上中下三等,明确规定不同等级药材的采摘、炮制、储存与流通之法;设立专门的“药监司”,负责稽查假药劣药,一旦查实,惩处之严厉堪比谋逆;更是石破天惊地提出,所有医者,无论官民,皆需通过统一考核,持证行医……一桩桩,一件件,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直指当下杏林积弊。
胡宗正的手抖得愈发厉害,这卷轴仿佛有千斤之重。
他看到了一个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的医药新世界的雏形。
目光落至卷末,没有署名,没有官印,只有一个淡雅却傲然的印鉴。一株栩栩如生的蓝纹灵草。
与此同时,本该入主中宫坤宁殿的慕云歌,却选择搬入了昔日摄政王府的一处偏院。
这里已被她亲手改造,摘去了旧时匾额,换上了一块崭新牌匾,上书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济世堂。
堂内窗明几净,药香浮动。
慕云歌并未理会宫中派来的无数催请她移驾的内侍,只伏身于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案前,笔走龙蛇。
她面前铺开的,是另一份更为具体的制度纲领——《三等九级医官制》。
这份制度详细规定,自京师往下,至各州、府、县,皆需设立公立医馆,由朝廷拨付银钱供养。
医馆内的医官分为三等九级,按级别定薪俸,其选拔任用,不问出身,不论男女,唯一标准便是通过济世堂主持的年度考选。
侍立一旁的青黛为她研着墨,看着自家小姐描绘的宏伟蓝图,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困惑:“小姐,您做的这一切,固然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可……可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您如今贵为皇后,只要向陛下一提,一道圣旨下去,推行起来岂不更快?”
慕云歌笔尖微顿,一滴墨珠悄然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花。
她抬起头,唇边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洞悉世事的睿智与凉薄:“青黛,你要记住,权力若来自于一个男人的恩赐,那么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收回。我要的,不是昙花一现的恩典,而是要让这套制度的根,深深扎进大夏的土壤里,与万千黎民的性命相连,长成一棵任何人都砍不倒、推不翻的参天大树。”
凤玄凌连续三日没有找到慕云歌的身影。
他像一头寻不到归巢的困兽,白日里强压着焦躁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夜晚则在空旷的寝殿中辗转反侧。
他派去王府的人回报说,皇后娘娘身体抱恙,正在济世堂静养,不见外客。
他知道那是借口,她根本就是在躲着他。
第四日傍晚,他再也无法忍受。
他甩开所有侍从,独自一人闯入了济世堂。
后院的药圃里,夕阳的余晖将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橘色。
她正蹲在一群七八岁的孩童中间,手里捏着一株益母草,温柔地教他们辨认药性。
那一刻的她,圣洁而安宁,仿佛不属于这喧嚣的红尘,更不属于他这个满手血腥的帝王。
一股混杂着恐惧与暴怒的情绪瞬间冲垮了凤玄凌的理智。
他大步上前,在孩子们的惊呼声中,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骨骼捏碎。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拖进了相邻的寝房,反手“砰”地一声关上门,落下门闩。
“躲?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他将她抵在门板上,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那双曾让无数敌人胆寒的眸子此刻猩红一片,“你说过,要我答应你的事……我若是不答应,你便要永远躲着我吗?那好,我现在就用强的!”
他炙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浓烈的占有欲几乎要将她吞噬。
慕云歌却没有挣扎,她平静地迎视着他那双几近失控的眼睛,缓缓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轻轻点在了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她的声音清冷如冰泉,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他的心上:“凤玄凌,你现在是皇帝,不是那个可以肆意妄为的摄政王。一个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的人,如何去治理一个国家?”
这一句话,如同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
凤玄凌的呼吸猛然一滞,眼中的猩红与狂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与茫然。
他扣着她手腕的力道渐渐松开,高大的身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我……”他艰涩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没有你在眼前……我总觉得你会消失。像上次一样,一转眼,就再也找不到了。”
话音未落,寝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谢刃焦急的叩门声:“陛下!萧振威将军八百里加急,从北境回来了!”
当晚,烛火通明的御书房内,风尘仆仆的萧振威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地呈上边境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