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 第9章 上级关注

#### **第一节**

凌晨五点，周正帆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如同这座城市永不熄灭的灯塔。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份刚刚送来的事故善后进展报告上。就在这时，红色保密电话的铃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正帆，接到省委办公厅紧急通知，罗书记和省长将在两小时后召开全省安全生产紧急电视电话会议，点名要求我市做深刻检查。”周市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你立即准备一份事故基本情况汇报和初步检查材料，半小时后我要审阅。”

**上级的关注，终于以最正式的方式压了下来。**

周正帆感到肩上的担子陡然加重。他叫醒在隔壁休息的于晓伟，两人立即投入到紧张的材料准备中。这份材料既要如实反映事故情况，又要把握好分寸，不能推卸责任，也不能过度揽责——在官场，这其中的微妙平衡考验着每一位官员的政治智慧。

“秘书长，关于三个月前安全检查的部分，要写到什么程度？”于晓伟谨慎地问道。

周正帆沉思片刻：“如实写，但注意措辞。检查组发现隐患、下达整改通知书、给予整改期限，这些都是事实。至于当时的决策过程，写明是‘集体研究决定’即可。”

他深知，在事故责任尚未明确之前，任何试图归咎于个人的表述都会引发不必要的**。

早上七点，全省安全生产紧急电视电话会议准时开始。周正帆陪同周市长在市政府分会场参会。当省委书记罗明成的画面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同志们，昨晚发生在江城市的金光化工新区爆炸事故，是一起令人痛心的重大安全生产责任事故！”罗书记面色凝重，声音严肃，“12条鲜活生命的逝去，4人至今失联，这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警示！”

周正帆注意到，罗书记使用的是“12条生命”而非简单的“12人死亡”——这种表述上的细微差别，传递出的是对生命的尊重，也是对责任追究的坚决。

“事故发生后，党中央、国务院领导同志高度重视，分别作出重要批示，要求全力搜救失联人员，妥善做好善后工作，彻底查明事故原因，严肃追究责任。”罗书记的目光透过屏幕，仿佛注视着每一位与会者，“在这里，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强调三点意见：第一，要不惜一切代价做好伤员救治和遇难者家属安抚工作；第二，要积极配合国务院调查组，彻查事故原因，不论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第三，要深刻反思，举一反三，立即在全省范围内开展安全生产大检查！”

当轮到江城市做检讨发言时，周正帆看到周市长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话筒位置。那一刻，他注意到周市长的手有轻微的颤抖——这是他在公开场合从未见过的。

“尊敬的李书记、罗书记，各位领导，同志们……”周市长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我市金光化工新区发生的这起重大爆炸事故，给人民群众生命财产造成巨大损失，影响极其恶劣，教训极其深刻。作为市政府主要负责人，我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在此向省委、省政府作出深刻检讨……”

整个会场寂静无声，只有相机快门声和周市长沉重的检讨声。周正帆默默地记录着，他知道，这份检讨不仅仅是一次表态，更是一个政治信号——江城市的领导班子，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会议结束后，周市长立即召集所有在场市领导开短会。

“大家都听到了，省委罗书记的态度非常明确，责任追究绝不会姑息迁就。”周市长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现在不是互相推诿的时候，而是要团结一致，共渡难关。我要求，各分管领导立即下沉到一线，督导安全生产大检查，绝不允许再发生任何事故！”

散会后，周正帆跟随周市长回到办公室。

“正帆，刚才会议期间，省委办公厅又发来一份明传电报。”周市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周正帆，“国务院安委会已经决定对金光化工爆炸事故查处实行挂牌督办。”

周正帆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这份编号为“安委督〔2025〕5号”的督办通知书明确指出，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应急管理部将会同相关部门组成现场督导组，对事故调查进行全程督导。通知要求江城市政府抓紧组织开展事故调查，尽快查明事故原因和管理漏洞，并在事故结案前将事故调查报告报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审核同意。

“挂牌督办……”周正帆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他太清楚其中的分量了——这意味着事故调查已经上升到国家层面，任何试图掩盖真相或敷衍塞责的行为都将面临最严厉的问责。

“是的，挂牌督办。”周市长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从现在起，我们每一个决策、每一个行动，都将在上级的全程监督下进行。压力有多大，你应该明白。”

周正帆默默点头。他想起中提及的重大事故查处挂牌督办程序，那套严密的监督机制如今将应用到他们身上。

就在这时，周市长的秘书敲门进来：“市长，刘副市长来了，说有急事汇报。”

周正帆注意到周市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让他进来。”

刘永春快步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市长，我刚接到省安监局通知，由省安监局、省纪委监委、省公安厅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已经出发，一小时后抵达我市。带队的是省政府副秘书长、省安委会副主任王建国同志。”

又一个调查组！周正帆心中一震。国务院挂牌督办，省里派出联合调查组，这种双重压力下，江城市的应对将如履薄冰。

“接待工作都安排好了吗？”周市长问道。

“已经安排妥当，按照省委办公厅要求，我们准备了调查组需要的办公场所和后勤保障。”刘永春回答，随后话锋一转，“不过，调查组提出要立即调阅三个月前安全检查的全部原始记录，包括检查组的内部讨论记录。”

周正帆的心猛地一沉。调查的焦点，果然开始指向了当时的决策过程。

“所有的记录都已经整理归档，随时可以调阅。”周正帆接过话头，“我会亲自配合调查组的工作，确保提供全面、准确的材料。”

刘永春看了周正帆一眼，眼神复杂：“正帆秘书长，调查组特别强调，要确保材料的完整性和原始性，任何缺失或修改都可能被视为隐瞒证据。”

这话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周正帆平静回应：“刘市长放心，所有的记录都保存完好，没有任何遗漏或修改。作为当时的检查组组长，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查明真相。”

周市长摆了摆手，制止了两人之间即将升级的言语交锋：“好了，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永春，你负责对接省调查组的接待和协调工作；正帆，你集中精力配合国务院调查组的调查。我要强调的是，不管哪个调查组，我们都要坦诚面对，积极配合！”

两人点头称是，但周正帆能感觉到，刘永春在事故责任追究的压力下，正在试图与他保持距离，甚至可能已经准备好了某种说辞。

离开周市长办公室，周正帆立即召集信息发布与协调组成员开会。

“从现在起，我们面临的是双重调查压力。”周正帆开门见山，“国务院挂牌督办，省联合调查组进驻，这意味着我们的一切工作都要更加谨慎、更加透明。”

他分配了任务：一组负责对接省调查组的材料调阅需求，确保提供全面、准确的文件；另一组继续配合国务院调查组的环境风险评估；还有一组要密切关注网络舆情，防止不实信息干扰调查工作。

会议进行到一半，于晓伟匆匆走进来，附在周正帆耳边低语：“秘书长，接到市委组织部通知，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带队的干部考察组明天抵达，计划在我市开展为期三天的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专项考察。”

周正帆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干部考察组在这个敏感时刻到来，其用意不言而喻——事故责任追究很可能伴随着人事调整。

“知道了。”周正帆不动声色地回应，但内心已是波涛汹涌。

会议结束后，他独自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楼下陆续驶入市委大院的公务车。省联合调查组已经到了，他们带着省委、省政府的重托，也带着对江城领导班子的质疑而来。

手机震动起来，是妻子发来的短信：“昨晚又没回家？爸来电话，说在新闻上看到你了，让你注意身体。”

周正帆简单回复：“一切都好，勿念。”他不想让家人担心，但内心深处清楚，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他正处在风暴的中心。

下午两点，周正帆陪同周市长迎接省联合调查组一行。带队王建国副秘书长没有寒暄，直接进入主题：“周市长，我们受省委、省政府委派，前来督导事故调查处理工作。请你们如实提供所有相关材料，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

“请王秘书长和调查组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绝不隐瞒任何情况。”周市长表态。

在接下来的材料交接过程中，调查组的一名成员——省纪委监委第五纪检监察室主任张正华，特意找到周正帆：“周秘书长，我们注意到网络上有些关于你的议论，包括三个月前安全检查的一些情况。希望你能正确对待，如实向组织说明情况。”

周正帆坦然面对张主任的目光：“张主任，我以党性保证，一定会如实向组织汇报所有情况。对于网络上的不实之词，我相信组织会明察秋毫。”

“那就好。”张正华点点头，但眼神中的审视并未减弱，“我们会调阅所有的会议记录和工作笔记，也可能会约谈相关当事人。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一层层压下来。**周正帆知道，这场考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严峻。

#### **第二节**

省联合调查组的进驻，让市政府大院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周正帆能明显感觉到，各部门负责人向他汇报工作时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依旧恭敬，但多了几分审慎和距离。

下午三点，周正帆接到通知，省联合调查组要立即约谈三个月前参加金光化工安全检查的部分人员。他被安排在第一批接受问询。

问询地点设在市委招待所的会议室里。周正帆走进去时，发现问询桌后面坐着五个人：省安监局副局长、省纪委监委的张正华主任，还有三位来自不同部门的处级干部。会议室的布置很简单，但那种正式的氛国让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周正帆同志，请坐。”省安监局副局长李建军作为主问询人，语气平和但透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我们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了解三个月前你对金光化工新区进行安全检查的有关情况。希望你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周正帆点点头：“我一定如实汇报。”

问询从检查的组成人员开始，逐步深入到检查过程、发现问题、整改要求以及最终的决策过程。周正帆一一作答，尽可能客观地还原当时的情况。

当问询进行到最关键部分——为什么没有要求企业立即停产整改时，周正帆感到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根据我们初步调阅的记录，检查组最初是倾向于要求企业立即停产的，为什么最终做出了限期整改的决定？”李建军问道。

周正帆沉吟片刻，选择了一种既如实又不指向任何个人的表述：“在检查组内部讨论中，确实有不同意见。考虑到金光化工是本市重点企业，停产会对产业链供应和职工就业产生较大影响，最终经过集体研究，决定给予企业一个月的整改期限。”

“集体研究？具体是哪些人参与了决策？”张正华主任插话问道。

“检查组的正式成员都参与了讨论，最终的决策也是检查组集体做出的。”周正帆回答。

“那么，当时有没有领导对检查组的决策进行过干预或指导？”张正华继续追问，目光锐利。

周正帆心中一震，他知道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如果回答不当，很可能被解读为推卸责任或指责领导。

“作为检查组组长，我对检查组的决策负主要责任。”周正帆选择了扛起责任，“当时的决策是基于多方面考量，包括安全风险、经济影响和社会稳定等因素。”

张正华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没有再追问。但周正帆知道，这个问题绝不会就此结束。

问询持续了两个小时。结束时，李建军副局长说：“周正帆同志，感谢你的配合。我们可能还会就一些问题再次与你沟通，希望你随时保持通讯畅通。”

走出问询室，周正帆感到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这种面对上级调查的压力，远比面对火灾现场或家属质问更加耗费心神。

在返回办公室的车上，于晓伟向他汇报了一个新情况：“秘书长，省委组织部的干部考察组已经抵达，入住市委招待所。我听说，考察组明天开始将与市领导班子成员和部分部门负责人进行个别谈话。”

“谈话范围确定了吗？”周正帆问。

“初步名单已经出来，包括所有市委常委、副市长，以及安监、环保、发改等关键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于晓伟顿了顿，“您的名字也在名单上。”

周正帆默默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作为市政府秘书长，又是事故处置的核心人物，他必然是考察组重点关注的对象。

回到办公室，周正帆看到桌上放着一份新收到的文件——《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关于金光化工新区“8·22”重大爆炸事故查处挂牌督办有关事项的通知》。文件详细规定了事故调查的程序、时限和要求，特别强调“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阻挠、干涉事故调查工作”。

就在这时，周市长的电话打了过来：“正帆，你过来一下。”

周市长的办公室气氛凝重。除了周市长，刘永春副市长也在场。

“正帆，刚接到省委罗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周市长的表情异常严肃，“罗书记对我们的事故处置工作提出了严厉批评，认为我们在初期的信息报送不够及时准确，在群众安抚上不够到位，在事故原因调查上也不够深入。”

周正帆心中一沉。省委书记直接打电话批评，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工作指导，而是严厉的问责前兆。

“罗书记特别提到了三个月前的安全检查。”周市长继续说道，目光扫过周正帆和刘永春，“他认为，如果当时能够更加坚决地要求企业立即停产，悲剧或许可以避免。他要我们深刻反思监管工作中存在的漏洞和短板。”

刘永春立即接过话：“周市长，当时的检查情况我最清楚。检查组确实提出了立即停产的建议，但考虑到实际情况，最终才决定给予整改期限。这个决策过程是集体讨论的结果，有完整的会议记录可供查证。”

周正帆注意到，刘永春的表述巧妙地将“检查组”作为一个整体推出，而没有提及任何个人在决策中的作用。这是一种典型的自我保护策略。

“现在不是讨论谁的责任的时候。”周市长摆了摆手，“罗书记要求我们配合好调查组的工作，同时要确保全市安全生产工作不出任何纰漏。永春，你负责在全市范围内立即开展安全生产大检查，特别是对化工、矿山、建筑等高危行业，要逐一排查，不留死角。”

“明白，我马上部署。”刘永春点头应道。

“正帆，”周市长转向周正帆，“你要集中精力配合好国务院和省里的调查组，确保信息畅通，材料提供及时完整。同时要继续做好善后工作，特别是遇难者家属的安抚，绝不能再发生群体**件。”

“好的，市长。”周正帆简短回应。

离开周市长办公室，刘永春与周正帆并肩走在走廊上。

“正帆啊，”刘永春的语气显得格外亲切，“这次的事故，我们大家都承受着很大压力。但我相信，只要咱们团结一致，一定能渡过难关。”

周正帆听出了这话中的潜台词——刘永春在暗示他，在调查面前要保持口径一致。

“刘市长放心，我会本着对组织、对人民负责的态度，如实反映情况。”周正帆的回答不卑不亢。

刘永春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在走廊拐角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正帆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回到办公室，周正帆沉思良久。他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份泛黄的文件夹，里面是三个月前安全检查的全部原始记录——工作笔记、会议纪要、现场照片，还有那份被修改过的最终报告。

翻阅着这些材料，周正帆的思绪回到了三个月前的那次检查。他清楚地记得，在检查组内部会议上，他如何坚持要求立即停产整改，而刘永春又如何以“保经济增长、稳就业大局”为由，主张给予整改期限。其他成员在两位市领导的不同意见面前，大多选择了沉默或模棱两可。

最终的会议纪要经过巧妙措辞，将“限期整改”决定表述为“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后的最佳选择”，而没有记录下会议上的激烈争论。如今，这份经过修饰的纪要成为了官方记录，而真相则隐藏在这些原始笔记和记忆之中。

周正帆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是坚守当时的官方表述，承担起作为检查组组长的责任；还是打破潜规则，说出会议上的实情？

他知道，如果选择前者，他很可能成为责任的主要承担者；如果选择后者，则会被视为破坏班子团结、推卸责任的小人。这就是中所描述的官员面临的典型困境——在原则与现实、个人与集体之间的艰难权衡。

傍晚时分，于晓伟带来了一条令人意外的消息：“秘书长，我听说省委组织部的考察组这次下来，除了考察领导班子在事故处置中的表现，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是考察后备干部人选。”

“后备干部？”周正帆有些意外。

“是的。”于晓伟压低声音，“据了解，省委考虑到周市长年龄因素，可能在近期对江城领导班子进行调整。这次事故处置，被视为对干部能力的重要考验。”

周正帆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刘永春最近异常活跃，为什么在责任追究面前表现得如此敏感——他不仅仅是在规避责任，更是在为下一步的政治前途布局。

“还有，”于晓伟补充道，“我收到消息，金光化工的董事长李建业已经脱离危险期，可以接受询问了。省纪委监委可能就在这一两天内对他进行正式讯问。”

关键人物即将开口，这意味着真相可能即将大白，也意味着有些人可能会狗急跳墙。

周正帆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暮色中的城市。远郊，金光化工的废墟上依然飘着淡淡的青烟，如同这场事故留下的巨大问号，笼罩着整个城市，也笼罩着每一个相关者的命运。

**就在他沉思之际，办公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接通后，传来省联合调查组张正华主任严肃的声音：“周正帆同志，我们发现了检查记录中的一些疑点，需要你立即过来作出说明。”**

#### **第三节**

周正帆再次走进市委招待所的会议室时，发现问询组的阵容比上午更加庞大。除了原有的五人外，还增加了两位来自省审计厅的干部。会议桌上的文件也明显增多了，其中几份正是他刚才翻阅过的原始检查记录。

“周正帆同志，请坐。”省纪委监委的张正华主任这次担任了主问询人，他的表情比上午更加严肃，“我们在比对检查记录时，发现了一些需要进一步澄清的问题。”

周正帆平静地坐下：“张主任请讲，我一定如实说明。”

张正华拿起一份文件：“这是三个月前金光化工安全检查的最终报告，上面有你的签字确认。报告结论是‘原则通过检查，限期整改隐患’，对吗？”

“是的。”

“但是，”张正华又拿起另一份手写笔记本的复印件，“这是检查组一位成员的工作笔记，上面记录你在检查组内部会议上明确表示‘金光化工储罐区存在重大安全隐患，必须立即停产整改’。为什么最终报告与你的初始意见存在如此大的差异？”

周正帆心中一震。他没想到调查组如此之快就掌握了检查组内部的讨论细节。那个笔记的主人，无疑是在为自己准备后路了。

“在检查过程中，随着对企业情况的深入了解和各方面的综合考虑，检查组的认识有一个深化过程。”周正帆谨慎地选择措辞，“最终的决策是基于全面评估后做出的。”

“全面评估？”张正华直视周正帆的眼睛，“我们调阅了当时的会议纪要，但没有找到关于是否立即停产的具体讨论记录。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重要的讨论没有正式记录吗？”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周正帆感到手心开始冒汗。在官场，某些敏感讨论不留正式记录是常见的做法，但面对正式调查，这种解释显然难以令人信服。

“作为检查组组长，我对检查工作的程序合规性负责。如果记录方面存在疏漏，责任在我。”周正帆再次选择了承担责任。

张正华与身旁的李建军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问道：“我们注意到，在检查结束后第三天，金光化工的账户向一个名为‘江城安技咨询中心’的机构支付了八十万元技术服务费。而这家咨询中心的法定代表人，是刘永春副市长的表弟。你对这个情况是否了解？”

周正帆彻底震惊了。他完全不知道这笔交易的存在，更不知道刘永春与这家咨询机构的关系。如果调查组掌握的情况属实，那么三个月前的那次安全检查，就不仅仅是监管不力的问题，而是可能涉及权钱交易的**问题。

“对此我完全不知情。”周正帆如实回答，“检查组的工作严格遵循相关规定，没有委托任何第三方机构提供技术服务。”

“那么，如何解释这笔发生在检查结束后的付款？”张正华追问。

“我无法解释我不了解的情况。”周正帆保持镇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检查组没有与任何咨询机构签订服务合同，检查组的所有成员都是市政府相关部门的公务人员。”

问询持续了三个小时，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当周正帆最终走出问询室时，已是晚上九点。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因为长时间的问答交锋，更因为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可能陷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政治陷阱。

回到办公室，周正帆立即让于晓伟调查“江城安技咨询中心”的背景。一小时后，于晓伟带来了初步结果：该中心注册于两年前，主营业务为安全生产技术咨询，法定代表人确为刘永春的表弟，但实际控制人疑为金光化工的高管。

“秘书长，还有一个情况。”于晓伟补充道，“我通过特殊渠道了解到，李建业在病床上向省纪委监委递交了一份材料，内容不详，但据说涉及多位市级领导。”

周正帆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夜空下灯火通明的城市，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他意识到，金光化工爆炸事故已经不再是一起简单的安全生产责任事故，而是演变成了一场复杂的政治博弈。在这场博弈中，真相与假象、责任与推诿、正义与私利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难以挣脱的网。

第二天上午，省委组织部干部考察组的谈话如期而至。与周正帆谈话的是考察组组长、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孙和平。

“正帆同志，请坐。”孙和平态度温和，但目光敏锐，“我们受省委委派，对江城市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在事故处置中的表现进行专项考察。希望你能实事求是地介绍情况。”

谈话从事故处置工作开始，周正帆介绍了应急指挥部的运作、救援工作的开展、善后安置的进展。孙和平认真听着，不时记录。

“正帆同志，作为市政府秘书长，你如何评价市政府领导班子在事故处置中的表现？”孙和平问道。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周正帆沉思片刻，回答：“事故发生后，市政府领导班子坚决贯彻省委、省政府指示，团结协作，全力以赴开展抢险救援和善后安置工作。周市长始终坚守一线，统筹指挥；各位副市长按照分工，各负其责。总体来说，班子是团结的、有战斗力的。”

“那么，在事故预防方面呢？”孙和平追问，“你认为市政府在安全生产监管方面是否存在不足？”

周正帆知道，真正困难的部分来了。“作为市政府秘书长，我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特别是在安全监管的闭环管理上，我们确实存在改进空间。”

“具体是哪些方面？”孙和平似乎不打算让他轻易过关。

周正帆斟酌词句：“比如，隐患整改的跟踪督导不够到位，部门间的监管合力尚未完全形成，对企业的安全生产主体责任压实不够等等。”

孙和平点点头，换了个话题：“我注意到，在事故处置中，你承担了大量的协调工作，包括亲自进入火场排除险情、面对面做遇难者家属安抚工作。你能谈谈当时的想法吗？”

“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周正帆平静地说，“作为党员干部，在危急关头必须挺身而出，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誓言。”

孙和平注视周正帆良久，缓缓道：“正帆同志，你的表现组织上是看在眼里的。但我也要提醒你，在官场，光是埋头干事是不够的，还要注意工作方法，搞好团结。”

这话中的深意，周正帆何尝不懂。他知道，自己在很多人眼中是个“异类”——太过坚持原则，不够圆滑变通，这在官场生态中并不受欢迎。

谈话结束后，孙和平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正帆同志，你对江城领导班子建设有什么建议吗？”

周正帆沉思片刻，说道：“我个人没有什么具体建议，相信省委会有通盘考虑。我只希望，无论谁在什么岗位上，都能牢记宗旨，不忘初心。”

离开谈话室，周正帆接到周市长秘书的电话，通知他立即到市长办公室。

周市长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这在平时是很少见的。周市长站在窗前，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正帆，刚接到省委通知，明天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专题研究金光化工事故处置和责任追究问题。我和市委书记要前往省城参会。”周市长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周正帆沉默着。他知道，这种规格的会议意味着省委对事故高度重视，也意味着责任追究即将有明确结果。

“省委罗书记亲自定的会议议题：‘从金光化工事故看干部担当和监管责任’。”周市长转过身，脸上写满疲惫，“会议将听取事故调查进展汇报，研究处理意见。”

“周市长……”周正帆想说什么，却被周市长摆手制止。

“正帆，你跟我工作多少年了？”周市长突然问。

“十一年了，市长。”

“十一年……”周市长喃喃道，“时间真快啊。我记得你刚当上秘书长时说过一句话：‘只要我们心里装着群众，手中握着真理，就不要怕任何困难和压力’。这句话，我现在还记得。”

周正帆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谢谢市长还记得。”

周市长走到办公桌前，掐灭手中的烟：“明天的常委会，可能会决定很多人的命运。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你都能保持本色，坚持原则。”

“我会的，市长。”

离开周市长办公室，周正帆感到眼眶有些湿润。在这个关键时刻，周市长的这番话，既是一种嘱托，也是一种告别。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周正帆看到桌上放着一封快递。拆开后，他惊讶地发现，里面是金光化工新区一期项目的原始环评报告复印件，以及几张模糊的会议照片。更令他震惊的是，里面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字：“吴刘关系不一般，小心。”

这是谁寄来的？是那位神秘失踪的王工程师？还是其他知情人？这些材料是否就是王工程师在电话中提到的“东西”？

周正帆仔细翻看环评报告，发现在审批意见页的角落，有一个不起眼的签名——不仅是吴天雄的，还有一个熟悉的签名：刘永春！当时的刘永春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分管招商引资工作，按理说不应直接参与环保审批事务。

而那张模糊的会议照片，似乎是多年前的一次饭局，画面中吴天雄、刘永春和李建业举杯交谈，神情亲密。

周正帆的心狂跳起来。这些材料如果属实，将彻底改变事故调查的方向和性质。

他立即将这些材料锁进保险柜，思考着该如何处理。是立即交给调查组？还是先进行核实？在真相未明之前，贸然抛出这些材料，可能会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就在他沉思之际，手机响起，是于晓伟急促的声音：“秘书长，刚刚得到消息，李建业在医院病情突然恶化，再次被推进抢救室！省纪委监委的同志怀疑有人做了手脚，已经介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