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 第36章 当面对质

## **第一节**

**周一上午八点五十分，江市市委一号会议室。** 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旁，市委常委们已陆续落座，每人面前都放着一份精致的陶瓷茶杯和一份今天的会议议程。墙上的电子钟数字无声地跳动，距离“全市优化营商环境暨重大项目推进专题会”开始还有十分钟。

周正帆在市发改委的固定座位上坐下，位于长桌中段，正对着常务副市长李建军的座位。他特意提前了一些到场，以便有时间再次梳理思路。今天这个会议，规格很高，由市委书记郑向东亲自主持，所有在家的市委常委、副市长以及各区县、主要经济部门的负责人全部参加。会议的一项核心议题，就是听取市发改委关于近期优化营商环境改革推进情况的汇报。

他知道，这将不是一个寻常的汇报会。山雨欲来风满楼。那份匿名的“小报告”如同幽灵，在江市官场盘旋数日，省委组织部的关注、山源县项目的波折、委内外的各种杂音……所有矛盾似乎都累积到了临界点，等待一个爆发的出口。他预感到，有人会在这个公开的、高规格的场合，向他发难。

他轻轻翻开自己准备的汇报稿，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案例，是他这大半年来推动改革最坚实的底气。坐在他侧后方的于晓伟，则紧张地检查着带来的辅助材料和平板电脑，确保投影和数据调用万无一失。

八点五十五分，市委书记郑向东和市长周启年并肩走入会议室，会场立刻安静下来。郑书记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周市长则对周正帆微微点了点头。常务副市长李建军跟在后面，脸上挂着惯有的、略显公式化的笑容，与周正帆目光接触时，也只是轻轻颔首，看不出任何异常。

“同志们，现在开会。”九点整，郑向东书记敲了敲话筒，声音沉稳有力，“今天会议的主题非常明确，就是聚焦发展，聚焦环境，聚焦项目！江市的经济发展正处于爬坡过坎的关键时期，优化营商环境是省委省政府赋予我们的重大政治任务，也是我们江市自身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唯一出路。前段时间，市发改委牵头，推动了一系列‘放管服’改革措施，取得了一些初步成效，但也遇到了一些新情况、新问题。今天，我们就来听听汇报，也听听各方面的意见，统一思想，凝聚共识，确保我们的改革方向不偏、力度不减！”

会议按照议程有序进行。先是市投促局汇报了上半年招商引资情况，接着是市行政审批局汇报“一网通办”推进进度。周正帆默默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他能感觉到，会场内有一种无形的张力在蔓延，许多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会扫过他这里。

“下面，请市发改委主任周正帆同志，汇报全市优化营商环境改革整体推进情况，重点谈一下工程建设项目审批制度改革的效果、问题和下一步打算。”郑书记点了周正帆的名。

周正帆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侧方的发言席，连接好于晓伟递过来的笔记本电脑。

“郑书记，周市长，各位领导，同志们。”周正帆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清晰而镇定，“根据会议安排，现将我市近期优化营商环境改革，特别是工程建设项目审批制度改革的有关情况，汇报如下……”

他首先用一组对比鲜明的数据开场：“自新的《工程建设项目审批流程实施意见》试行一个月以来，市级层面审批事项由原来的**127**项精简至**68**项，精简比例达到**46.5%**；平均审批用时从原来的**152**个工作日，压缩至**79**个工作日，压缩比例**48%**；通过在线平台申报的项目数量环比增长**85%**，企业满意度抽样调查显示，‘非常满意’和‘满意’的比例从改革前的**65%**提升至目前的**88%**……”

这些硬核的数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位常委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仔细聆听着。

周正帆没有停留在宏观数据上，他紧接着列举了几个典型案例。其中就包括山源县那个一度被卡住、最终在他的干预下快速通过审批并复工的农产品加工厂项目。“……这个项目，按照旧流程，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走完所有审批。但在新流程下，从备案到取得施工许可，只用了**18**个工作日！目前项目进展顺利，预计能提前两个月投产，直接带动当地**200**人就业，年产值预计超过**5000**万元！”

他特意提到了山源县，提到了魏长明。他知道这是敏感点，但他偏要主动触碰，用事实说话。

随后，他话锋一转，坦诚地指出了改革推进中存在的“三大难题”：一是**基层落实的‘中梗阻’**，部分区县和部门“明改暗不改”，人为设障现象依然存在；二是**部门协同的‘联而不动’**，并联审批中牵头部门与协办部门责任不清、推诿扯皮的问题尚未根本解决；三是**利益格局的‘隐性抵抗’**，一些依托旧有审批模式生存的“中介服务”、“红顶协会”仍在以更隐蔽的方式干扰改革。

他的汇报逻辑严密，数据翔实，案例生动，既有成绩，也不回避问题，更提出了针对性的下一步工作建议。整个过程，他语气平稳，目光坚定，展现出极强的专业性和掌控力。

汇报结束时，会场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响起了一阵礼节性的掌声。郑书记微微点头，看向周正帆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许。周市长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然而，周正帆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果然，就在郑书记准备进行下一项议程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大，却足以让全场瞬间安静。

“郑书记，周市长，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正帆主任。”

发言的是市委常委、统战部部长孙德明。孙部长年纪偏大，在市里资历很老，平时话语不多，但因其分管领域相对超脱，有时会扮演一种“超然”的发言角色。他此刻开口，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孙部长请讲。”郑书记示意道。

孙德明扶了扶老花镜，拿起面前的一份材料，却没有看，目光直接投向周正帆，脸上带着一种看似困惑、实则锐利的神情：“正帆主任的汇报很精彩，数据也很漂亮。但是呢，我最近也听到一些……嗯，一些不同的反映。主要是关于发改委在推进这项改革的过程中，干部队伍出现的一些……思想波动。”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语气却逐渐加重：“有反映说，正帆主任到了发改委以后，工作方式有些……过于激进？为了追求所谓的‘改革速度’，不太尊重老同志的经验，也不太听取业务处室的专业意见，搞‘一言堂’，甚至……借调整干部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导致现在发改委内部，很多有经验的老处长不敢说话、不愿做事，人心惶惶啊！”

他虽然没有直接提及“小报告”，但所描述的内容，与那份匿名材料如出一辙！会场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孙德明和周正帆之间来回逡巡。这是****裸的当众指控**！而且出自一位常委之口！

孙德明似乎觉得火力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这一次，矛头更加具体：“我还听说，正帆主任在山源县调研时，对一位叫魏长明的副县长格外……青睐有加？不顾县里其他领导的反对，也不顾组织程序，就要强力推荐他兼任开发区主任？结果呢？这位魏县长负责的项目，马上就出了严重的质量问题！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正帆同志在用人识人上，是不是……有些失察？甚至，是否存在一些非正常的交往和考量？”

**“啪嗒”一声轻响，是于晓伟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在这死寂的会场里显得格外刺耳。周正帆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瞬间绷紧，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迎向孙德明，没有任何躲闪。他知道，这场蓄谋已久的“当面对质”，终于图穷匕见。对方选择了最狠辣的方式，在最高级别的会议上，试图用“排除异己”和“用人失察”这两顶沉重的帽子，将他彻底压垮。市委书记郑向东和市长周启年都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着周正帆的回应。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第一节完 字数：）

## **第二节**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孙德明常委的指控，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滔天巨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正帆身上，有担忧，有审视，有幸灾乐祸，也有纯粹的看客心理。

周正帆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但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因被突然袭击而产生的怒意和一丝慌乱强行压了下去。他知道，此刻任何情绪化的反应，都是致命的。他必须回应，必须用事实和逻辑，正面击碎这些指控。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站起身，离开了发言席，走到了会议室前方空旷的位置，这个举动让他能够直面所有常委，也显示了他回应此事的郑重态度。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孙德明部长身上。

“感谢孙部长提出的这些问题和反映。”周正帆开口了，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竟然异常地平稳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这正好说明，我们的改革工作，受到了各方面的高度关注。有争论，有质疑，是好事，说明我们的工作触动了根本，引起了思考。对于孙部长刚才提到的几点反映，我本着对组织、对事业、也对个人高度负责的态度，在这里做一些必要的说明和澄清。”

他首先针对“工作方式激进、不尊重老同志、搞一言堂”的指控。

“关于工作方式问题。”周正帆语气沉稳，“我到任发改委后，面对的是审批环节繁多、企业反映强烈、营商环境与高质量发展要求严重不适配的客观现实。省委、市委反复强调，要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推进‘放管服’改革。在这种背景下，发改委作为牵头部门，如果还是四平八稳、按部就班，能够完成任务吗？能够回应企业和群众的期盼吗？”

他稍微提高了声调：“**我认为，在原则问题和重大改革任务面前，所谓的‘激进’，恰恰是担当和魄力的体现！** 我们召开过**11**次专题座谈会，书面征求过**35**个相关部门和**100**家代表性企业的意见，内部讨论更是数不胜数。我们尊重所有基于专业和事实的意见，比如，在最初的设计中，我们曾想取消‘初步设计审查’，但听取了业务处室和专家关于安全风险的论证后，我们将其调整为了‘重点内容备案抽查’，这能叫不尊重专业意见吗？”

他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但是，我们坚决拒绝那些以‘惯例’、‘稳妥’为名，行维护部门利益、个人权力之实的‘伪专业意见’！比如，有的处室坚持要求企业在申请备案时，提供‘不属于需要编制环境影响报告书的证明’，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是专业吗？这是懒政，是刁难！对于这类明显不合理的‘意见’，我作为发改委主任，如果也予以‘尊重’，那才是最大的失职和不负责任！这才是对真正干事创业的同志最大的不尊重！”

他这番回应，有理有据，既说明了充分征求意见的过程，又明确划清了合理意见与维护私利的界限。

“至于所谓‘排除异己’。”周正帆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这在他一贯沉稳的表情中很少见，“我想请问孙部长，以及各位在座的领导，我周正帆到发改委，是为了排除哪个‘异己’？我又培植了哪个‘亲信’？我到江市工作，是组织的安排，与发改委的各位同志素无恩怨。我所有的干部调整，都是基于工作需要和个人能力，严格按照组织程序进行的。固定资产投资处处长赵志远同志，依然是我们的处长，他在争取省级重大项目资金方面经验丰富，我们依然需要倚重他的专业能力。我所做的，只是根据改革任务，优化了内部职责分工，让更合适的人到更合适的岗位上去激发活力。”

他直接点名赵志远，既显示了胸怀，也堵住了某些人的嘴。

“这里有一组数据，可以说明问题。”周正帆示意于晓伟投影出一张图表，“改革启动以来，发改委共有**7**名处级干部进行了轮岗或分工调整，全部经过党组集体研究决定，并按规定向组织部备案。同时，我们选派了**5**名年轻业务骨干到改革专班锻炼，这些同志展现出了很强的学习能力和攻坚精神，推动了多项具体措施的落地。这能叫‘排除异己、培植亲信’吗？这叫做‘人尽其才、优化配置’！如果非要把出于公心的正常干部调整也扣上这样的帽子，那以后谁还敢动真碰硬推进工作？是不是只要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就要承受这种莫须有的政治污名？”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的愤怒和凛然正气，在会场中回荡，让一些原本心存疑虑的常委微微动容。

接着，他直面最尖锐的“魏长明和山源县项目”问题。这是对方攻击的重点，也是最容易混淆视听的地方。

“关于山源县副县长魏长明同志和农产品加工厂项目的问题，”周正帆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首先，我需要澄清一个基本事实。推荐魏长明同志兼任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是山源县委基于开发区发展现状和班子建设需要，经过酝酿后，向市委组织部提出的建议。市发改委党组，是基于山源县的请示和我们调研中掌握的情况，认为魏长明同志思路清晰、敢于担当、熟悉经济工作，符合开发区‘一把手’的岗位要求，因此才表示支持。这完全在部门协作和建议的范畴内，何来‘不顾组织程序’、‘强力推荐’一说？难道我们发改委连对区县干部发表参考意见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他巧妙地化解了“强行推荐”的指控，将其归于正常的组织程序和工作建议。

“其次，关于项目质量问题。”周正帆目光锐利地看向孙德明，“孙部长，您得到的消息可能不全面，或者……是过时的。山源县农产品加工厂项目，确实在复工后发现了部分墙体使用不合格水泥的问题。但是，经过市纪委、市住建局联合调查组的深入调查，**已经初步认定，这是一起典型的里应外合、栽赃陷害案件！** 是不法建材商故意提供劣质产品并伪造合格证，与项目现场管理人员勾结所为，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抹黑项目负责人，阻挠开发区的工作！目前，主要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控制，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魏长明同志在此事件中，是受害者，而不是责任者！他用最快的速度推动项目复工，严格履行了监管职责，他的担当和清白，经得起任何调查！”

他抛出了案件侦办的最新进展，这个信息显然很多常委并不知晓，会场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声和议论声。这一记反击，力度千钧！直接将对方攻击的基石彻底粉碎。

周正帆环视全场，最后将目光投向市委书记郑向东和市长周启年，语气诚恳而坚定：“郑书记，周市长，各位常委同志。我周正帆在江市工作，承蒙组织信任和各位领导支持，自问行得正、坐得端，一切工作出于公心，一切为了江市发展。我深知，改革之路从无坦途，触动利益往往比触及灵魂还难。我欢迎任何基于事实的批评和监督，但我坚决反对这种捕风捉影、歪曲事实、甚至捏造构陷的‘背后冷箭’！这不仅是对我个人的攻击，更是对我们市委市政府大力推行的优化营商环境改革的挑衅和破坏！我恳请组织，对此事进行深入调查，澄清是非，还干事者以清白，正视听于明朗！”

**他的话音刚落，还没等郑书记总结，常务副市长李建军却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拿起了自己面前的话筒，脸上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开了口：“正帆同志的情绪，可以理解。解释得呢，听起来也似乎有些道理。不过……”他故意拉长了语调，会场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主攻手”，此刻才刚刚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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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李建军副市长的突然开口，让原本因周正帆有力回应而略显缓和的气氛，骤然重新紧张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凝重。** 谁都清楚，孙德明部长的发言可能只是“开场”或者“试探”，而作为常务副市长，在江市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的李建军，他的态度才更具分量。他脸上那看似温和、实则带着一丝冷意的笑容，让周正帆的心也随之一沉。

“正帆同志刚才的解释，很充分，也很激动人心啊。”李建军不紧不慢地说道，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改革确实需要担当，需要魄力，这一点，我和市委班子的各位同志都是支持的。但是……”

他这个“但是”之后的内容，才是重点。

“但是，我们推动任何工作，尤其是像优化营商环境这样涉及面广、影响深远的改革，**不能只讲魄力，不讲策略；只追求数据漂亮，不考虑实际承受能力；只强调个人的担当，忽略了班子的团结和队伍的稳定。**”李建军的话语依旧平缓，但句句都指向周正帆工作的“方法论”和“政治影响”，这比孙德明直接的指控更加高明和难以反驳。

“我听到的反映，可能和正帆同志了解到的不完全一样。”李建军继续说道，目光扫过在场的常委们，“不少部门负责人，包括一些区县的同志，私下里跟我反映，现在到发改委办事，‘压力很大’啊！感觉发改委的门槛高了，脸色冷了，动不动就要‘追责’，就要‘通报’。有的部门为了规避所谓的‘风险’，对一些原本可以正常推进的项目，也采取了更加保守的态度，宁愿慢一点，甚至不做事，也怕出事。这种氛围，会不会与我们改革初衷——激发市场活力、调动干部积极性——有些背道而驰呢？”

他巧妙地将“工作方式”问题，上升到了影响全市干部队伍积极性和整体工作氛围的高度。

“还有干部调整问题。”李建军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正帆同志强调程序，这没错。但程序合规，不代表效果就一定好，更不代表就没有争议。比如魏长明同志，就算山源县项目质量问题是被人陷害，但他作为一个刚刚被委以重任的干部，就出现如此大的管理漏洞，难道自身就完全没有责任吗？至少说明在风险防控和识人用人上，还存在不足吧？这么急切地把他推到那么重要的岗位上，是不是真的符合‘稳重稳妥’的用人原则？会不会给外界造成一种‘重能力轻品行’、‘唯改革是举’的误导？”

他避开了“栽赃陷害”的事实，转而质疑魏长明的“管理责任”和周正帆的“用人节奏”，依然占据着道理的制高点。

“更让我担心的是，”李建军放下茶杯，语气变得语重心长，“现在外面传言很多啊，说什么的都有。说我们江市发改委现在是‘周正帆一言堂’，说改革成了某些人排除异己的‘挡箭牌’。这些传言当然是假的，我相信正帆同志的党性。但是，无风不起浪啊！为什么这样的传言会有市场？为什么之前没有？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我们是不是在推进工作的过程中，确实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周全，有些方法过于简单直接，以至于授人以柄，影响了我们整个市委班子的形象和威信？”

这一连串的提问，如同组合拳，看似站在全局角度关心爱护，实则将周正帆和他推动的改革，放在了一个“影响团结、引发争议、损害形象”的尴尬位置上。他没有否认周正帆的成绩，却从根本上质疑其工作的“政治后果”和“综合效益”。

会场内寂静无声。李建军的发言，老辣而精准，几乎堵死了周正帆所有直接辩驳的路径。如果周正帆再强调自己的正确性和成绩，反而会显得固执己见，不顾大局。

周正帆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他知道，这是最危险的时刻。李建军这是在用“大局”和“团结”的名义，对他进行更高层面的绞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不能掉入李建军的话语陷阱，不能去纠缠具体的工作方法争议，必须跳出这个层面，回到最核心、最本质的问题上来。

他没有去看李建军，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市委书记郑向东，语气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市长提出的这些问题，非常深刻，也确实值得我们反思。关于工作方法和氛围，我想说的是，打破旧的、不合理的利益格局和办事流程，必然会带来‘阵痛’和‘不适’。这种‘不适’，对于习惯了慢节奏、习惯了权力寻租、习惯了不担当不作为的人来说，尤其强烈！如果我们因为害怕这种‘不适’，就放缓改革的步伐，就对那些阻挠改革的力量妥协，那才是对江市发展最大的不负责任！”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让每个人都能听清他接下来的话：

“至于用人问题，我始终坚持，在改革攻坚期，就是要大胆使用那些想干事、能干事、敢担当、善作为的干部！魏长明同志在山源县面临复杂局面和明枪暗箭的情况下，依然能够顶住压力，推动项目复工，整顿开发区秩序，这本身就是能力和担当的体现。我们不能因为干部在工作中遇到了恶意的陷害，就去质疑干部本身！这岂不是正中了那些躲在暗处人的下怀？如果这样，以后谁还敢在基层冲锋陷阵？谁还敢动真碰硬？”

他再次将话题引回到了“改革”与“反改革”的斗争本质上。

“李市长担心传言影响班子形象和威信。”周正帆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决绝，“我认为，真正影响市委市政府形象和威信的，不是推动改革带来的争议，而是我们面对争议时的退缩和犹豫！是那些躲在背后打冷枪、放暗箭，却不敢堂堂正正站出来讨论问题的行为！是那些口头上支持改革，背地里却处处掣肘、甚至勾结不法商人陷害干事干部的行为！”

他几乎是指名道姓了！会场一片哗然。周正帆这是豁出去了，将斗争的盖子彻底掀开！

“在这里，我可以向市委郑重表态！”周正帆挺直了腰板，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位常委，“我周正帆，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审查！对我个人，对发改委的工作，对魏长明同志的使用，都可以查！但是，在查清问题之前，优化营商环境的改革，绝不能停步！该精简的审批必须继续精简，该打破的垄断必须彻底打破，该追究的责任必须一追到底！这既是省委省政府的要求，也是江市五百多万人民的期盼！如果因为害怕争议和攻击就停滞不前，我周正帆，第一个不答应！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领导，绝大多数也绝不会答应！”

他这番掷地有声、甚至带着几分悲壮色彩的陈述，如同惊雷，在会议室里炸响。他将个人进退与改革事业捆绑在一起，表达了一种破釜沉舟、不留退路的决心。

会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郑向东书记和周启年市长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流着复杂的信息。其他常委们也表情各异，有人动容，有人沉思，有人不安。

最终，郑向东书记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量：

“今天的会议，开得很好！有汇报，有质疑，有回应，有争论！这才是党内正常的民主生活，这才是对我们重大决策负责的态度！”

他首先肯定了会议的形式，然后看向周正帆：“正帆同志的汇报，很有说服力，数据扎实，问题找得准。在推进改革过程中，承受了压力，受了委屈，但仍然保持了旺盛的工作斗志和坚定的改革决心，这一点，值得肯定！”

接着，他又看向李建军和孙德明：“德明同志和建军同志提出的问题和反映，也代表了部分同志的看法和担忧，这提醒我们，改革越深入，越要注意工作方式方法，越要加强思想沟通，越要维护班子团结和大局稳定。”

他的总结，看似不偏不倚，各打五十大板，但细品之下，却有着微妙的倾向。他对周正帆是“肯定”其工作和决心，对李建军等人则是“提醒”注意方式。

“关于正帆同志个人以及相关反映的问题，”郑书记最后严肃地说道，“市委相信每一位同志都是出于公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对于不实的传言，要坚决抵制；对于合理的监督，要虚心接受。具体问题，请市纪委、市委组织部根据相关规定核实处理。但是，有一点必须明确——”

郑书记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扫过全场：“**优化营商环境是市委市政府的既定战略，绝不会因为任何杂音和干扰而动摇！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拖延改革的推进！对于工作中敢于担当、勇于改革的干部，市委就是你们的坚强后盾！**”

**郑书记的定调，让周正帆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知道，自己在这场凶险的“当面对质”中，顶住了压力，赢得了最关键的支持。然而，就在他以为风波暂息，准备散会后立刻投入下一步工作时，他的手机在于晓伟手中急促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张正华”三个字。于晓伟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周正帆身边，将手机递了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说道：“主任，张书记紧急电话，说……说‘鼎鑫资本’的实际控制人……昨晚试图出境，在机场被拦下了！初步审讯……牵扯出了李……”周正帆瞳孔猛缩，立刻接过手机，快步向会议室外走去。新一轮，或许也是最终一轮的较量，竟然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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