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父子暗面
清晨六点,省城东郊的省公安厅第一看守所笼罩在薄雾中。这个远离市区、周围三公里没有任何民用建筑的场所,今天将迎来一场特殊的会面。
周正帆站在指挥中心巨大的监控屏幕前,一夜未眠的疲惫被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掩盖。十二块分屏显示着会面室及其周边的实时画面:会面室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张长桌、四把椅子;走廊两端各有两名荷枪实弹的特警;建筑外围,三组巡逻队每隔十分钟交叉巡视一次。
“所有设备检查完毕。”技术组负责人汇报,“会面室内安装了六个隐蔽摄像头、四个拾音器,信号传输加密等级为最高。另外,我们新增了微表情分析系统和声纹情绪监测,可以实时分析谈话双方的心理状态。”
孙振涛点点头,转向周正帆:“林浩那边怎么样?”
“凌晨四点醒的,没怎么睡。”负责看守的民警调出监室监控,“一直在房间里踱步,偶尔对着墙壁自言自语。早饭只吃了几口粥。”
“紧张,还是兴奋?”孙振涛若有所思。
“都有。”周正帆盯着屏幕上林浩不安的身影,“他提出的三个条件里,‘见父亲一面’排在最前面。这不像单纯的交易,更像……某种仪式。”
孙振涛正要说话,加密线路的电话响了。是省委书记罗治国。
“振涛,正帆,会面前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罗治国的声音透着少有的凝重,“林国栋那边,昨晚有三个老同志给我打电话,话里话外都是‘保护老同志’、‘维护稳定’。我顶住了压力,但你们要知道,今天这场会面,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罗书记,我们明白。”孙振涛说。
“林浩手里如果真有直接证据,务必拿到。但也要防止这是陷阱——林国栋深耕多年,不会坐以待毙。你们要确保现场绝对安全,也要确保证据绝对真实。”
“明白。”
“还有,”罗治国顿了顿,“正帆,你家人转移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新的安全屋位置只有我、振涛和负责安保的刘建军知道。等今天的事情结束,你最好也去那里暂避一段时间。”
周正帆心头一暖:“谢谢罗书记关心。但事情还没完,我不能躲。”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罗治国叹气,“那就注意安全。记住,你们的背后,是省委,是中央。”
挂了电话,孙振涛看看时间:上午七点半。距离预定会面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林国栋那边出发了吗?”周正帆问。
“刚出发。”马国强从另一条线接入,“我们派了两辆车去接他,他住在省军区干休所。据陪同人员汇报,他今天穿得很正式,深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不像是去探监,倒像是去开会。”
“带了几个人?”
“只带了一个秘书,但秘书在干休所门口就被我们拦下了。按规定,只能他一个人进入会面区。”马国强说,“不过我们在他的随身物品里发现了这个。”
屏幕切换,显示一个老式怀表的特写。怀表很精致,表壳上有精细的雕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
“技术组检查过,是个正常的怀表,没有窃听或录像功能。”马国强说,“但林国栋特意带着它,可能有特殊意义。”
周正帆盯着那块怀表。父亲也有一块类似的,是爷爷传下来的。老一辈人喜欢用这些老物件传递某种信号或情感。
“重点监控这块怀表。”孙振涛说,“会面过程中,如果林国栋有任何异常动作,立即终止会面。”
“是。”
上午八点,林浩被带到准备室。按照程序,他在会面前要接受最后一次安全检查。
“把衣服脱了,全部。”女民警面无表情地说。
林浩很配合,一件件脱掉囚服,直到一丝不挂。他举起双手,转身,接受全面检查。腋下、口腔、耳道、头发、甚至指甲缝都被仔细查看。
“可以了。”民警递给他一套新的囚服,“穿上这个。”
新囚服是特制的,布料里织入了柔性感应纤维,可以监测心率、呼吸、体表温度等生理指标。任何异常波动都会实时传输到指挥中心。
林浩穿上衣服,突然问:“我父亲……他看起来怎么样?”
民警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该问的。”
“我只是想知道他好不好。”林浩低下头,“毕竟,是我连累了他。”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但周正帆在监控里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林浩之前的桀骜不驯,和此刻的悔恨愧疚,转变太快了。
“微表情分析显示,他的愧疚感有表演成分。”技术组汇报,“瞳孔变化、嘴角肌肉的细微抽动,和真实情感表达有差异。”
“继续观察。”孙振涛说。
上午九点,林国栋抵达看守所。车子直接开进内部停车场,他下车时,两名工作人员上前迎接。
“林老,请这边走。”
林国栋点点头,步履稳健地走向会面区。他今年六十八岁,头发花白但梳得整齐,腰板挺直,眼神锐利,完全看不出是退休多年的老人。
在安检口,他主动张开双臂:“需要检查吗?”
“例行程序,请您理解。”工作人员用金属探测仪扫描全身,又检查了携带物品——只有那块怀表和一条手帕。
“可以了,请进。”
会面室的门打开,林国栋走了进去。房间里,林浩已经坐在桌子的一侧,手铐和脚镣都戴着,只是链子放得比较长,可以有限活动。
父子对视的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摄像头从多个角度捕捉着两人的表情:林浩眼睛红了,嘴唇颤抖;林国栋面无表情,但握着怀表的手微微发抖。
“爸……”林浩先开口,声音哽咽。
林国栋走到桌子对面坐下,把手帕放在桌上,怀表放在手帕旁边。这个动作很自然,但周正帆注意到,怀表的摆放位置正对着林浩。
“你还知道叫我爸。”林国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以为你眼里早就没有我这个父亲了。”
“我错了,爸。”林浩眼泪流下来,“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背着您做那些事,不该打着您的旗号……”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林国栋打断他,“你做的那些事,害了多少人?污染了多少土地和水源?李建军死了,杨天明死了,还有那些被你拉下水的干部,他们的家人怎么办?”
这话说得义正辞严,完全是一个正直老父亲在训斥不肖子。但周正帆皱起眉头——林国栋的语气太冷静了,不像是在教训儿子,倒像是在……背书?
“声纹情绪监测显示,林国栋的愤怒指数只有30,远低于正常值。”技术组汇报,“他在刻意控制情绪。”
“继续监听。”孙振涛说。
会面室里,林浩哭得更厉害了:“爸,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所以我决定坦白,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那些账本、那些录音、那些证据……我都交出来。只求您原谅我,只求您……保重身体。”
他说着,从囚服内袋里掏出一个微型U盘,放在桌上:“这是备份。原件我已经告诉他们在哪里了。这个U盘里,有我们这些年所有交易的完整记录,包括……包括您帮我打过招呼的那些项目。”
林国栋脸色一变:“我什么时候帮你打过招呼?你不要血口喷人!”
“爸,事到如今,您就别瞒了。”林浩苦笑,“那年金光化工的项目,要不是您给赵为民打招呼,他们怎么可能拿到那么便宜的地?还有鬼见愁的矿,要不是您……”
“住口!”林国栋猛地站起来,“我没有做过那些事!你为了减刑,竟然连自己的父亲都诬陷!”
“我没有诬陷!”林浩也站起来,手铐哗啦作响,“那些事您都做了,为什么不承认?现在他们掌握了证据,您躲不掉的!还不如跟我一起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父子俩激烈争吵起来。林浩不断指控,林国栋不断否认。场面一度失控。
“情绪值都上来了。”技术组汇报,“林浩的愤怒值85,林国栋的愤怒值78,都在峰值。”
“等等。”周正帆突然说,“把怀表的画面放大。”
画面放大,怀表的秒针在正常走动。但周正帆注意到一个细节:怀表表盘上的罗马数字“IV”,在某个角度反光时,看起来像是“VI”。
“那不是罗马数字‘四’。”周正帆说,“罗马数字‘四’应该是‘IV’,但那个表盘上刻的是‘IIII’。这是老式怀表的一种特殊刻法,很少见。”
孙振涛立即明白:“他在传递信息?”
“有可能。”周正帆说,“林浩一直在看那块怀表,眼神的落点很固定。他们在用某种暗号交流。”
技术组立即调出林浩的视线追踪数据。果然,在争吵最激烈的时候,林浩的目光有规律地落在怀表的特定位置:表盘右下角,表链连接处,表壳边缘……
“是摩尔斯电码。”密码专家很快破译,“通过视线停留时间传递点和划。他在说……‘计划照旧’。”
指挥中心里一片哗然。
“他们在演戏!”马国强惊呼,“所谓的父子反目、林浩指控父亲,都是演给我们看的!”
“那U盘呢?”孙振涛问,“U盘里的证据是真是假?”
技术组立即分析U盘数据。几分钟后,结果出来了:“U盘是空的,只有几个伪装文件,内容全是乱码。”
“果然是个局。”周正帆握紧拳头,“林浩根本没有坦白,他还是在保护父亲。所谓的证据,所谓的认罪,都是烟雾弹。”
就在这时,会面室里突然响起警报声。
“怎么回事?”孙振涛对着对讲机喊。
“林浩……林浩倒下了!”现场民警汇报,“他突然抽搐,口吐白沫!”
监控画面上,林浩倒在地上,身体剧烈抽搐,眼睛翻白。林国栋扑过去:“浩儿!浩儿你怎么了?医生!快叫医生!”
混乱中,林国栋的手似乎无意中碰到了林浩的手铐。但周正帆看得清楚,那个动作很有目的性——他在林浩手腕处按了一下。
“控制现场!把林国栋带出来!”孙振涛下令。
特警冲进会面室,迅速分开两人。林国栋被带出房间时还在大喊:“救救我儿子!快救他!”
林浩被抬上担架,紧急送往医务室。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意识到:出大事了。
“医务室报告,林浩心跳骤停,正在抢救!”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声音。
“林国栋呢?”周正帆问。
“已经带到隔离室了。但他情绪很激动,要求陪在儿子身边。”
孙振涛和周正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这场精心安排的会面,变成了一场突发的医疗危机。而这一切,发生得太过巧合。
“技术组,回放林浩倒下的全过程。”周正帆说,“慢速,逐帧分析。”
画面回放,慢放十倍。可以看到,在林浩倒下前0.5秒,他的左手手腕处有一个微小的动作——似乎按了什么。然后他身体一僵,开始抽搐。
“他手腕上有什么?”周正帆问。
“囚服袖子遮住了,看不清。”技术组说,“但在他被抬上担架时,袖子滑落,可以看到手腕上……有一个针眼。”
针眼?周正帆心头一沉。
“他给自己注射了什么?”
“还不清楚。医生正在做毒物检测。”
孙振涛脸色铁青:“如果林浩死了,所有线索就断了。林国栋就会安全。”
“不会这么容易。”周正帆说,“医务室那边都是我们的人,林浩如果被抢救过来……”
话音未落,对讲机里传来噩耗:“抢救无效。林浩……确认死亡。”
指挥中心一片死寂。
林浩死了。在即将坦白的关键时刻,突然死亡。
而他的父亲林国栋,就在现场。
这绝不是意外。
“控制林国栋!”孙振涛咬牙切齿,“以涉嫌谋杀立案!”
“等等。”周正帆拦住他,“我们没有证据。现场监控只看到林浩自己倒下,林国栋只是碰了他一下。那个动作,完全可以解释为父亲关心儿子。”
“那针眼呢?”
“针眼在林浩自己手腕上,林国栋没有注射动作。”周正帆冷静分析,“而且,如果林浩是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他已经提出做污点证人,应该想活才对。”
孙振涛冷静下来:“你是说,这可能真是自杀?但他为什么要自杀?”
周正帆思考着:“除非……有人威胁他。用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威胁他,让他不得不自杀。”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孙振涛喃喃道,“他的家人?他妻子和孩子都在国外。”
“或者,”周正帆说,“是林国栋用某种方式,给了他必须自杀的理由。比如……家族荣誉,或者更大的秘密。”
这时,医务室传来新消息:“在林浩的牙齿里发现了一个微型胶囊,已经破裂。初步判断,里面装的是氰化物。”
“胶囊?什么时候藏的?”马国强问。
“应该是会面前。我们做了口腔检查,但胶囊藏在大臼齿的蛀牙洞里,外面用临时填充物遮盖,普通检查很难发现。”医生汇报,“他咬破胶囊,氰化物进入体内,三十秒内死亡。”
周密的自杀计划。早有准备。
“林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周正帆得出结论,“他提出见父亲,提出做污点证人,都是为了这个自杀计划做铺垫。他知道,只有死在父亲面前,死在审讯的关键时刻,才能最大程度保护父亲。”
“为什么?”孙振涛不解,“他为什么宁愿死也要保护林国栋?”
周正帆想起林浩最后看怀表的眼神,想起那些视线传递的摩尔斯电码:“计划照旧”。
“因为还有更大的计划。”周正帆缓缓说,“林浩的死,可能只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他们的目标,不只是保护林国栋,还有……别的。”
“别的什么?”
周正帆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暴风雨才刚刚开始。
上午十一点,林浩的遗体被送往殡仪馆。林国栋作为家属,要求陪同。
“让他去。”孙振涛说,“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我倒要看看,他接下来还有什么把戏。”
周正帆却感到深深的不安。林浩死了,但案子没有结束,反而进入了更深的迷雾。
那个神秘人的警告又在他耳边响起:“小心你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谁?
他看着指挥中心里忙碌的工作人员,看着孙振涛疲惫的面容,看着马国强焦急的眼神。
这些人里,有谁不可信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必须更加小心。
因为对手比他想象的更狡猾,更狠辣。
他们不惜用生命做代价,来保护更大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可能就隐藏在江市,隐藏在他身边。
(第一节完,约5200字)
## 第二节 疑云再起
林浩的死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中午十二点,省委召开紧急会议,周正帆和孙振涛列席。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罗治国坐在主位,脸色铁青:“就在一个小时前,林浩在看守所死亡。初步判断是自杀,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氰化物胶囊。但问题是——他是怎么把胶囊带进去的?”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公安厅长。厅长站起来:“我们调取了林浩入所后的所有监控。他在单独关押期间,没有任何人接触。唯一的可能,是在入所前就已经藏好。”
“入所前?”一位常委质疑,“他不是被抓捕归案的吗?抓捕时没有搜身?”
“抓捕时搜了,但当时他穿的是便服。后来换囚服时又搜了一次。”厅长解释,“胶囊藏在大臼齿的蛀牙洞里,外面用临时填充物遮盖。这种藏毒手法很专业,常规检查很难发现。”
罗治国敲敲桌子:“我不想听解释,我要知道责任。一个重大嫌犯,在即将坦白的关键时刻自杀,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看守有漏洞,说明有人希望他死。”
“罗书记,”孙振涛开口,“我认为林浩的死不完全是看守的责任。他早有预谋,甚至可能……这次回国就是为了赴死。”
“什么意思?”
“林浩很清楚自己的罪行,也很清楚我们掌握的证据足够判他重刑。但他更清楚,如果他活着,可能会在审讯中牵连更多人,包括他父亲。”孙振涛分析,“所以他选择自杀,用死亡保护背后的人。”
一位副书记皱眉:“你的意思是,林浩是自愿死的?为了保他父亲?”
“不完全是。”周正帆接过话,“林浩提出做污点证人,提出见父亲,这些都是在为自杀做铺垫。他要制造一种假象——他本来想坦白,但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自杀。这样既能保护父亲,又能给外界一个合理的解释。”
罗治国沉思片刻:“你们是说,这场自杀是精心策划的表演?”
“是的。”周正帆点头,“会面室里,林浩和父亲的争吵,林浩的指控,都是演给我们看的。真正的交流,是通过视线和怀表完成的。林浩最后看怀表的眼神,是在确认‘计划照旧’。”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如果真是这样,那林国栋父子不仅胆大,而且心思缜密得可怕。
“林国栋现在在哪?”罗治国问。
“在殡仪馆,处理林浩的后事。”孙振涛说,“我们的人二十四小时监视。但他很安静,没有异常举动。”
“继续监视。”罗治国说,“另外,林浩的死讯暂时不要对外公布。我们需要时间理清线索。”
“明白。”
散会后,周正帆和孙振涛并肩走出省委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但两人心里都笼罩着阴云。
“正帆,你觉得林浩的死,能保护林国栋吗?”孙振涛问。
“暂时可以。”周正帆说,“林浩一死,很多线索就断了。那些行贿记录本里的证据,都是林浩单方面的记录,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林国栋参与。现在林浩死了,死无对证。”
“但我们还有不锈钢箱子里的东西。”
“那些只能证明林浩的罪行,很难直接牵连林国栋。”周正帆说,“除非……我们找到新的证据。”
孙振涛停下脚步:“新的证据……你是指林浩可能还留下了别的?”
周正帆点点头:“林浩这种人,不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既然准备了自杀胶囊,肯定也准备了后手。也许,他留下了什么,等着我们去发现。”
“去哪找?”
“去他最后去过的地方。”周正帆说,“他回国后,只去过机场酒店、茶楼,然后就被抓了。机场酒店的房间我们查过,茶楼也查过,都没有发现。”
“也许他根本没带在身上。”孙振涛说,“也许,他把东西藏在某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两人正说着,周正帆的手机响了。是马国强。
“周市长,有发现。”马国强的声音很急,“我们搜查林浩在省城的住处时,在书房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有一个加密的移动硬盘。”
“硬盘里有什么?”
“正在破解密码,但需要时间。”马国强说,“不过我们在暗格里还发现了一张照片,您应该看看。”
照片很快传了过来。周正帆看着手机屏幕,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二十多岁,长发披肩,笑容灿烂。她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背景是国外的街景。
重点是——这个女人,周正帆认识。
她是市环保局的一名科员,叫苏晴,去年刚考进环保局。周正帆去环保局调研时见过她几次,印象中是个文静勤快的姑娘。
她怎么会和林浩有关系?
“查苏晴的背景。”周正帆立即对马国强说,“她和林浩是什么关系?照片上的孩子是谁?”
“已经在查了。”马国强说,“另外,硬盘的密码破解有进展了。密码是八位数字,我们试了林浩的生日、林国栋的生日,都不对。但技术人员发现,密码提示是一个问题:‘她最喜欢的花’。”
她?苏晴?
周正帆脑子里飞快运转。苏晴喜欢什么花?他不知道,但有人可能知道。
“联系环保局王磊,问他苏晴的情况。”
几分钟后,王磊回电话了:“周市长,苏晴怎么了?她今天请假了,说是身体不舒服。”
“她平时表现怎么样?”
“很好啊。”王磊说,“工作认真,性格也好,同事们都喜欢她。她是去年通过公务员考试进来的,笔试面试都是第一。”
“她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没有吧。她才二十六岁,没听说结婚。怎么了周市长,出什么事了?”
周正帆没有回答,挂了电话。直觉告诉他,苏晴不简单。
一个二十六岁的未婚女孩,怎么会和林浩有合影?照片上的孩子又是谁?
“马局长,找到苏晴。”周正帆说,“但要秘密进行,不要惊动她。”
“明白。”
下午两点,周正帆回到省公安厅指挥中心。孙振涛正在看硬盘破解的进展报告。
“密码还没破开。”孙振涛说,“技术人员试了玫瑰、百合、康乃馨等常见花的英文或拼音,都不对。”
周正帆看着照片上的苏晴。她笑得很甜,眼神清澈,完全不像有问题的人。
但越是这样,越可疑。
“苏晴找到了吗?”他问。
“找到了。”马国强接入通话,“她在租住的公寓里,我们的人在外面监视。她中午叫了外卖,之后一直没出门。”
“孩子呢?”
“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没看到孩子。”
周正帆沉思片刻:“我有个想法。硬盘的密码提示‘她最喜欢的花’,可能不是指花的名字,而是指花的某种特征。比如,苏晴可能喜欢某种特殊的花,或者花的颜色、花期等等。”
“那怎么知道她喜欢什么?”
“去她办公室看看。”周正帆说,“也许会有线索。”
下午三点,周正帆和两名侦查员来到市环保局。王磊在门口等着,一脸紧张:“周市长,到底出什么事了?”
“暂时还不能说。”周正帆说,“苏晴的办公室在哪?”
“这边。”
苏晴的办公室在三楼,是个四人间的综合办公室。她的工位靠窗,收拾得很整洁。电脑关闭着,桌面上放着几份文件、一个水杯、一小盆绿植。
周正帆走到工位前。绿植是多肉植物,不是花。桌面上也没有花的图片或装饰。
他拉开抽屉。第一个抽屉里是办公用品;第二个抽屉里是些私人物品:护手霜、润唇膏、几包零食;第三个抽屉上了锁。
“有钥匙吗?”
王磊摇头:“这是她的私人抽屉,我们没有钥匙。”
“撬开。”周正帆说。
侦查员用工具很快打开了锁。抽屉里东西不多:一个相框,里面是苏晴和父母的合影;几本专业书;还有一个笔记本。
周正帆拿起笔记本,翻开。前面都是工作记录,但翻到最后几页,他愣住了。
那是一页手绘的花卉图,画得很精细。花是蓝色的,花瓣细长,像蝴蝶的翅膀。旁边写着两行字:“勿忘我,永恒的记忆。浩,你还记得吗?”
勿忘我。
周正帆立即拍照发给技术组:“试试‘勿忘我’的拼音或英文。”
五分钟后,硬盘破解成功。
“周市长,密码是‘forgetmenot’,英文的勿忘我。”技术组汇报,“硬盘打开了,里面……内容很多。”
“是什么?”
“林浩所有的海外资产明细,包括银行账户、房产、公司股权。还有……一份遗嘱。”
遗嘱?周正帆心头一震。
“遗嘱内容?”
“林浩指定,如果他死亡,所有海外资产的百分之八十,归一个叫‘苏晴’的女人和她的儿子‘林念浩’所有。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捐给慈善机构。”
苏晴,林念浩。
念浩——思念林浩。
“那个孩子,是林浩的儿子。”周正帆得出结论,“苏晴,是林浩的情人。”
一切都说得通了。林浩在国外有情人,有私生子。他把大部分遗产留给他们,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早就准备好了后事,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硬盘里还有其他东西吗?”孙振涛在电话里问。
“有。”技术组说,“还有几段录音,是林浩和某些人的通话记录。其中一段……可能很重要。”
“播放。”
录音开始。先是林浩的声音:“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准备好了。在老地方。但你确定要这么做?”
“确定。我活不了了,但他们也别想好过。我留下的东西,足够拉很多人下水。”
“你父亲呢?你不保他了?”
林浩沉默了几秒:“保不了了。他们查得太紧。但至少,我能保住晴晴和孩子。你答应过我,会照顾他们。”
“我答应你。但你要记住,你死后,一切就由不得你了。那些东西什么时候公开,怎么公开,我说了算。”
“我知道。但至少……能让他们付出代价。”
录音到此结束。
周正帆听完,脑海里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听过这个声音,一定听过。
“技术组,做声纹比对。”他说,“和我们的数据库比对,看看是谁。”
比对需要时间。周正帆离开环保局,坐车回省城。路上,他一直在想苏晴的事。
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孩,考进公务员系统,成为环保局的科员。表面上看很普通,但背后却是林浩的情人,是他私生子的母亲。
她进环保局,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
如果是安排,目的又是什么?
周正帆想起青龙山水库的污染,想起鬼见愁的铀矿加工厂。这些都需要环保系统内部有人配合,才能长期掩盖。
难道苏晴是……
他不敢想下去。
下午五点,车到省公安厅。孙振涛已经在等他:“声纹比对结果出来了。”
“是谁?”
“你听听。”孙振涛播放了一段录音。
录音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正在开会发言:“环保工作要常抓不懈,不能有丝毫松懈。特别是水源地保护,要作为重中之重……”
周正帆睁大眼睛:“这是……王志强副市长?”
分管环保的副市长王志强。
“对。”孙振涛表情凝重,“和林浩通话的那个人,就是王志强。”
周正帆感到一阵眩晕。王志强,和他共事多年的副市长,竟然是林浩的人?
“所以苏晴能进环保局,是王志强安排的?”他问。
“很有可能。”孙振涛说,“而且,王志强可能还参与了掩盖污染的事。他是分管领导,如果想做手脚,很容易。”
周正帆想起之前的一些细节:每次讨论水源治理时,王志强总是建议“稳妥”、“循序渐进”;当李明工程师死亡时,王志强第一个建议“暂缓调查”;当工人闹事时,王志强说“要考虑稳定”……
原来,他不是谨慎,而是别有用心。
“现在怎么办?”马国强问,“抓王志强吗?”
“证据够吗?”周正帆问。
“录音是间接证据,不能直接证明王志强犯罪。”孙振涛说,“而且,如果抓了王志强,可能会打草惊蛇,让其他人警觉。”
“那就先监视。”周正帆说,“看看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林浩死了,王志强可能会有所动作。”
晚上七点,监视组报告:王志强下班后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市郊的一家私人会所。
会所很隐蔽,需要会员卡才能进入。侦查员无法进去,只能在门口监视。
“他进去多久了?”周正帆问。
“四十分钟。和他一起进去的还有两个人,都戴着口罩帽子,看不清脸。”
“想办法知道他们会面内容。”孙振涛说。
“会所有信号屏蔽,我们的监听设备进不去。”技术组无奈,“只能等他们出来。”
晚上九点,王志强出来了。还是三个人,但出来时都低着头,快步上车离开。
“跟哪辆车?”侦查员问。
“跟王志强。”周正帆说。
王志强的车在市区绕了几圈后,停在了江市大学附属医院门口。他下车,走进医院。
“医院?”马国强不解,“他去医院干什么?”
“可能是看病,也可能是……”周正帆突然想到什么,“林浩的尸体在殡仪馆,但医院的太平间也可能存放尸体。他会不会是去看林浩?”
“林浩的尸体我们严密看守着,他进不去。”
“那他去医院干什么?”
侦查员跟进医院。王志强没有去门诊,也没有去住院部,而是直接走向医院的行政楼。行政楼晚上很少有人,只有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
王志强走进楼梯间,没有坐电梯。侦查员无法跟进,只能在楼下等。
十五分钟后,王志强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文件袋。他上车,离开。
“行政楼里有什么?”周正帆问。
“查到了。”马国强很快回复,“行政楼三楼是医院的档案室,存放着所有病人的病历档案。”
“病历档案?谁有病历?”
“正在查……等等,有发现。”马国强声音一变,“医院档案显示,三年前,林国栋在这家医院做过一次全面体检。当时的主检医生,是副院长刘明德。”
“刘明德……是不是王志强的妹夫?”
“对!王志强的妹妹嫁给刘明德了!”
线索串起来了。王志强去医院,不是看林浩,是取林国栋的体检报告。他为什么要这个?
“技术组,能不能查到林国栋的体检报告内容?”周正帆问。
“需要时间。医院的电子系统有防火墙,但可以尝试。”
晚上十点,体检报告破解出来了。
报告很长,有几十页。周正帆快速浏览,前面都是常规项目,血压、血脂、血糖等等,基本正常。但翻到最后一页,他愣住了。
诊断结论一栏写着:“疑似早期阿尔茨海默病,建议进一步检查。”
阿尔茨海默病——老年痴呆。
林国栋有老年痴呆?
“这个诊断是三年前的。”孙振涛看着报告,“但林国栋现在的表现,完全不像痴呆患者。”
“除非……”周正帆说,“诊断是假的。或者,林国栋的病情被控制了。”
“假诊断有什么用?”
周正帆思考着:“如果林国栋真的有老年痴呆,或者能证明他有,那么他在法庭上的证词就可能不被采信。甚至,他的某些行为可以解释为疾病所致,不需要负法律责任。”
孙振涛明白了:“所以王志强取这份报告,可能是为了帮林国栋脱罪?”
“很有可能。”周正帆说,“而且,如果这份报告是假的,那说明三年前他们就开始了准备。他们在为今天的情况铺路。”
对手的布局,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早。
“现在怎么办?”马国强问。
“两份工作同时进行。”周正帆说,“第一,继续监视王志强,看他接下来怎么处理这份报告;第二,重新调查林国栋的健康状况,确认他是否真的有病。”
“还有第三,”孙振涛说,“找到苏晴和那个孩子。他们是林浩最牵挂的人,可能也知道一些秘密。”
晚上十一点,周正帆回到招待所。他累极了,但脑子里乱糟糟的,睡不着。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林浩自杀,苏晴暴露,王志强浮出水面,林国栋的体检报告……每一件都让人心惊。
这一切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网络,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而他,正在试图撕开这张网。
手机震动,是加密短信。那个神秘人又来了:
“周市长,今天很精彩吧?林浩死了,但游戏还没结束。王志强只是小角色,真正的大鱼还在后面。提醒你,小心医院。”
医院?周正帆立即回复:“什么意思?”
“刘明德不只是医生。他是连接很多人的桥梁。查查他,会有惊喜。”
“你到底是谁?”
没有回应。
周正帆放下手机,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阑珊,但在这光明之下,有多少黑暗在涌动?
刘明德,医院的副院长,王志强的妹夫。他除了是医生,还能是什么?
桥梁……连接很多人的桥梁……
周正帆突然想到,医院是特殊场所,人来人往,信息复杂。如果要在医院里传递消息、安排见面、甚至进行交易,确实很隐蔽。
而且,医院有完善的监控系统,但也有很多监控死角。更重要的是,医院的档案系统存储着很多人的**信息,这些信息,可以成为把柄,也可以成为交易筹码。
刘明德利用职务之便,可能已经构建了一个隐秘的网络。
而林国栋的体检报告,只是冰山一角。
周正帆拿起电话,打给马国强:“马局长,查刘明德。不只是查他本人,查他所有的社会关系、经济往来、通讯记录。我要知道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明白。”
挂了电话,周正帆看着窗外。夜越来越深,但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这场斗争,已经从水源污染、**案件,延伸到了更深的层面。
而他要做的,就是一层层剥开,直到真相大白。
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他都不会退缩。
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第二节完,约5400字)
## 第三节 医院谜团
凌晨两点,江市大学附属医院行政楼三楼的档案室还亮着灯。
刘明德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放着林国栋的体检报告原件。他五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标准的专家形象。但此刻,他额头上全是冷汗。
报告是真的——至少,诊断结论那一页是真的。三年前,林国栋确实被诊断出早期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当时刘明德作为主检医生,建议他进一步检查,但林国栋拒绝了。
“我没病。”林国栋当时说,“就算有病,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刘明德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一个高级领导干部如果被确诊患有老年痴呆,政治生涯就结束了。所以,他按照林国栋的要求,将诊断结论改为“年龄相关性记忆减退,建议定期复查”。
但原件他一直保留着,藏在档案室最隐蔽的角落里。这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今晚王志强来取报告,他就知道要出事了。林浩死了,林国栋的处境危险,这份报告可能会被用来做文章——要么证明林国栋有病,脱罪;要么证明报告造假,加重罪行。
关键在于怎么用。
刘明德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响了三声后接通。
“东西拿到了?”对方问,声音经过处理。
“拿到了。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现在拿出来?”刘明德说,“这个时候用这个,风险太大。”
“风险大,收益也大。”对方说,“如果林国栋因为健康原因免于起诉,我们所有人都安全。如果他倒了,很多人都会跟着倒。”
“包括我吗?”
“当然。”对方冷笑,“这些年,你通过王志强,帮多少人改过体检报告?帮多少人开过假病历?这些事如果查出来,你比林国栋还惨。”
刘明德手一抖,电话差点掉地上。
“所以,把报告处理干净。”对方说,“该改的改,该销毁的销毁。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一份完美的报告——证明林国栋三年前就有严重认知障碍,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这要伪造很多文件。”
“那是你的事。”对方挂断了电话。
刘明德放下电话,双手抱住头。他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了钱,为了前途,踏进这个圈子。现在想退,已经退不出来了。
他打开电脑,调出三年前的所有相关文件:体检申请表、检验单、影像报告、会诊记录……每一份都要修改,要天衣无缝。
工作量很大,但他必须做。因为不做,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凌晨四点,就在刘明德修改最后一份文件时,档案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他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是王志强。
“你怎么又来了?”刘明德皱眉。
“我不放心。”王志强关上门,“报告改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但姐夫,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伪造病历是刑事犯罪,查出来要坐牢的。”
“不做的风险更大。”王志强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林浩死了,但周正帆和孙振涛还在查。他们不会放过林国栋,也不会放过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让林国栋因为健康原因免于起诉。这样,他背后的很多人就安全了,包括你我。”
刘明德苦笑:“可我总觉得,这是在玩火。”
“已经玩火了,还怕烧手吗?”王志强转身,“赶紧改,天亮前必须完成。我还要把报告送到该送的地方。”
刘明德不再说话,埋头工作。王志强在房间里踱步,时不时看表,显得很焦虑。
凌晨五点,文件全部修改完毕。刘明德打印出新的报告,递给王志强:“你看看。”
王志强仔细翻阅,点点头:“很好。记忆测试分数改低了,脑部影像描述加上了‘明显萎缩’,诊断结论明确写‘阿尔茨海默病中期’。这样的报告,足够证明他三年前就没有完全行为能力了。”
“但有一个问题。”刘明德说,“如果对方要求重新检查怎么办?林国栋现在看起来很正常,重新检查会露馅的。”
王志强笑了:“你以为他们会给他机会重新检查?只要这份报告交上去,就会有人运作,让他‘因病取保候审’。等风声过了,他可以去国外‘治疗’,再也不回来了。”
“那我们就安全了?”
“暂时安全。”王志强收起报告,“但记住,从今天起,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谁都活不了。”
说完,他离开了档案室。
刘明德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湿透。他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被修改的文件,心里涌起深深的恐惧。
他想起医学院的第一堂课,老师说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
可他做了什么?为了钱,为了权,背叛了誓言,背叛了职业操守。
窗外,天快亮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刘明德觉得,自己的天永远亮不起来了。
早上七点,省公安厅指挥中心。
周正帆和孙振涛一夜未眠,盯着监控屏幕。马国强那边传来消息:王志强凌晨离开医院后,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省政协的一个老干部活动中心。
“他去那里干什么?”孙振涛问。
“不知道。活动中心早上六点才开门,他在车里等了半小时,然后进去了。”马国强说,“我们的人进不去,那里需要特殊证件。”
周正帆想起,省政协确实有个老干部活动中心,一些退休的老同志经常在那里活动。林国栋虽然退休了,但还是政协的特邀委员,去那里很正常。
但王志强去那里,显然不是去活动的。
“他在见人。”周正帆说,“见那些能为林国栋说话的老同志。他要送上那份修改过的体检报告,争取他们的支持。”
“那我们怎么办?”马国强问,“冲进去抓人?”
“不行。”孙振涛摇头,“那里都是老同志,硬闯影响不好。而且,我们还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报告是伪造的。”
周正帆思考着:“医院那边呢?刘明德有什么动静?”
“刘明德凌晨五点离开医院,回了家。之后一直没出门。”马国强说,“不过,我们调取了他电脑的操作记录。技术组正在分析,看他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上午九点,分析结果出来了。
“刘明德的电脑在凌晨两点到五点之间,有大量文件修改记录。”技术组汇报,“他修改了十八份文件,都是三年前的病历档案。修改内容涉及林国栋的体检数据、诊断结论、医生意见等。”
“能恢复原始文件吗?”
“可以,但需要时间。他用了专业的数据覆盖工具,但我们的技术人员能逐步恢复。”
“好,抓紧时间。”孙振涛说,“另外,监视刘明德,不要让他跑了。”
上午十点,老干部活动中心那边传来新消息:王志强出来了,手里空了,文件袋不见了。
“他跟谁见面了?”周正帆问。
“我们拍到了。”侦查员发来照片,是透过窗户拍的,不太清晰,但能认出几个人,“除了王志强,还有三个人:原省政协副主席张老、原省人大副主任李老、原省委顾问王老。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同志。”
周正帆心里一沉。这三个老同志,虽然退休多年,但门生故旧遍布全省,影响力很大。如果他们联名为林国栋说话,事情就麻烦了。
果然,上午十一点,罗治国打来电话。
“振涛,正帆,刚才张老、李老、王老三位老同志来找我。”罗治国声音疲惫,“他们带来一份林国栋三年前的体检报告,显示他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中期。老同志们说,林国栋有病,对自己的行为可能无法完全负责,建议‘因病处理’。”
“报告是伪造的。”孙振涛说,“我们正在恢复原始文件。”
“我知道可能是伪造的。”罗治国说,“但老同志们很坚持,说这是他们咨询了‘权威专家’的意见。如果我不同意,他们就要向上反映,说我们‘不尊重老同志’、‘不顾事实’。”
周正帆握紧电话:“罗书记,您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必须尽快拿出证据,证明报告是伪造的。否则,压力太大,我也顶不住。”罗治国说,“另外,林国栋那边提出申请,要求取保候审,理由就是健康原因。按照规定,如果确有严重疾病,可以批准。”
“不能批准!”周正帆脱口而出,“林国栋一旦取保,就可能跑掉,或者继续活动干扰调查。”
“我知道。”罗治国叹气,“但你们只有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内,如果拿不出确凿证据,我就只能按规定办事。”
电话挂了。
指挥中心里,气氛凝重。
四十八小时。时间紧迫。
“技术组,恢复原始文件需要多久?”孙振涛问。
“最快也要二十四小时。”技术组长说,“而且,就算恢复了,如果对方说原始文件就是那样,我们也很难证明被修改过。”
周正帆站起来:“那就双管齐下。第一,继续恢复文件;第二,从刘明德身上突破。他是关键,只要他开口承认伪造,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刘明德会开口吗?”马国强怀疑,“他如果承认,自己也要坐牢。”
“那就看我们怎么做了。”周正帆说,“我去见他。”
“太危险了。”孙振涛反对,“你现在是他们的眼中钉,单独见刘明德,万一出事怎么办?”
“不是单独,你派人暗中保护。”周正帆说,“而且,刘明德现在肯定很害怕。他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只要方法得当,他可能会开口。”
孙振涛想了想,同意了:“但一定要小心。我让马局长带人在外面接应。”
中午十二点,周正帆来到刘明德家所在的小区。这是一个高档小区,住的都是医生、教授等高收入人群。
刘明德家在八楼。周正帆按响门铃,很久才有人开门。
开门的是刘明德的妻子,一个看起来很憔悴的中年女人:“请问您找谁?”
“我找刘明德副院长。”周正帆出示工作证,“我是江市市长周正帆,有点事想问他。”
女人脸色一变:“他……他不在家。”
“那我进去等他。”周正帆不由分说,推门进去。
客厅里很乱,茶几上摆着吃剩的泡面盒。刘明德坐在沙发上,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和平时那个风度翩翩的副院长判若两人。
看到周正帆,他猛地站起来:“周市长?您……您怎么来了?”
“找你聊聊。”周正帆在对面坐下,“刘院长,昨晚没睡好吧?”
刘明德嘴唇哆嗦:“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周正帆看着他,“那我提醒你一下。昨晚凌晨两点到五点,你在医院档案室修改了十八份文件,都是关于林国栋的体检报告。为什么要修改?”
刘明德脸色惨白:“我没……没有……”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周正帆语气平静,“刘院长,你是医生,应该知道伪造病历是什么后果。轻则吊销执照,重则追究刑事责任。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前途,值得吗?”
刘明德低下头,不说话。
“我知道,你可能是被迫的。”周正帆放缓语气,“王志强是你姐夫,他让你做事,你很难拒绝。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事情败露,他会保你吗?还是会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羊?”
这话戳中了刘明德的痛处。他抬起头,眼睛红了:“周市长,我……我真的没办法。王志强说,如果我不做,不仅我有事,我全家都有事。我女儿在国外读书,我父母年纪大了……”
“所以你就做了?”周正帆说,“但你想过没有,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如果被查出来,你女儿怎么办?你父母怎么办?他们会因为你而蒙羞,而痛苦。”
刘明德哭了:“那我能怎么办?我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下得来。”周正帆说,“只要你愿意配合,把真相说出来,把原始文件交出来,我可以保证,对你从轻处理。你是被迫的,是胁从犯,罪责会轻很多。”
“真的吗?”
“我以江市市长的身份向你保证。”周正帆说,“而且,你配合我们,也是救你自己。如果林国栋、王志强他们倒台了,你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果他们不倒,你永远都是他们的棋子,随时可能被抛弃。”
刘明德沉默了很久。客厅里的钟滴答滴答走着,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上。
终于,他抬起头:“原始文件……我没有销毁。我藏起来了。”
“在哪?”
“在医院档案室,通风管道的夹层里。”刘明德说,“我怕他们过河拆桥,所以留了一手。所有的原始文件、修改记录、甚至……甚至还有一些录音,都在那里。”
周正帆心头一震:“录音?”
“王志强每次找我办事,我都会偷偷录音。”刘明德苦笑,“我知道这很卑鄙,但我必须保护自己。录音里,他明确指示我修改哪些内容,为什么要修改,修改后给谁看……”
这是关键证据!
“带我去拿。”周正帆站起来。
“现在?”
“现在。”
两人正要出门,刘明德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脸色大变:“是王志强。”
“接,开免提。”周正帆说。
刘明德颤抖着接通电话,打开免提。
“明德,你在哪?”王志强的声音很急。
“在家。”
“赶紧收拾东西,离开江市。”王志强说,“事情可能暴露了,周正帆他们正在查医院。你先出去避避风头,等事情过了再回来。”
“姐夫,我……我能去哪?”
“去哪都行,先离开再说。我给你准备了钱,在老地方。拿到钱马上走,不要联系任何人。”
电话挂了。
刘明德看着周正帆:“他……他要我跑。”
“你不能跑。”周正帆说,“跑了就真的成了逃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现在跟我去医院,拿到证据,然后去公安局自首。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刘明德犹豫了几秒,终于点头:“好,我听你的。”
两人下楼,坐上周正帆的车。马国强带人在后面跟着,保持一段距离。
车上,刘明德一直很紧张,不停地看后视镜。
“放心,我们有人保护。”周正帆说。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因为是中午,医院人不多。刘明德带着周正帆从侧门进入,直接上三楼档案室。
档案室里没人。刘明德搬来梯子,爬到天花板,打开通风口的栅栏,从里面掏出一个密封的塑料袋。
“都在这里。”他把袋子递给周正帆。
周正帆打开袋子,里面是厚厚一沓文件,还有几个U盘。他快速浏览文件,确实是原始病历,诊断结论是“年龄相关性记忆减退”,根本不是阿尔茨海默病。
U盘插上电脑,里面是几十段录音。点开一段,王志强的声音清晰传来:“明德,林老的报告必须改。要改成阿尔茨海默病中期,要看起来像三年前就很严重。这样上面问起来,我们好交代……”
证据确凿。
周正帆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很轻,但很多。
他警觉地看向门口,门把手在转动。
“躲起来!”他把刘明德推到档案架后面,自己闪到门后。
门开了,三个人冲进来,都戴着口罩,手里拿着棍棒。看到档案室里没人,他们愣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周正帆从门后冲出,一脚踹倒最近的那个人。同时大喊:“马局长!”
外面传来打斗声。马国强带的人已经和对方的人交上手了。
进来的三个人反应很快,立即围住周正帆。但周正帆不是文弱书生,他年轻时练过散打,虽然多年不练,底子还在。
他躲过一根砸来的棍子,反手一拳打中对方下巴。另一人从侧面扑来,他侧身躲过,一个肘击打在对方肋部。
第三个人见势不妙,转身要跑,被从档案架后面冲出来的刘明德抱住腿。
“放开!”那人用棍子砸刘明德的背。
周正帆冲过去,一脚踢飞棍子,然后一个过肩摔把那人摔在地上。
这时马国强带人冲进来,迅速控制了三个人。
“周市长,您没事吧?”马国强紧张地问。
“没事。”周正帆喘着气,“刘院长怎么样?”
刘明德被打了几棍,但伤得不重。他捂着背站起来:“我没事……证据,证据没事吧?”
“没事。”周正帆举起塑料袋,“都在这里。”
马国强检查那三个人:“都是生面孔,身上没有证件。但看身手,像是职业打手。”
“问问谁派来的。”周正帆说。
审讯很快有了结果:三个人是王志强雇的,任务是把刘明德“请”走,如果遇到阻拦,“可以采取必要措施”。
显然,王志强发现刘明德可能背叛,决定来硬的。
“王志强现在在哪?”周正帆问。
“还在老干部活动中心。”侦查员汇报,“中午在那里吃饭,现在应该还在。”
“抓人。”孙振涛在电话里下令,“有了这些证据,足够抓他了。”
下午两点,王志强在老干部活动中心被逮捕。当时他正在和几位老同志喝茶,看到警察进来,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
“你们……你们干什么?”他强装镇定。
“王志强,你涉嫌伪造证据、妨碍司法、雇凶伤人,现在依法对你刑事拘留。”马国强出示拘留证。
“我抗议!我是副市长,你们没有权力……”
“这是省委批准的行动。”马国强打断他,“有什么话,到公安局再说。”
王志强被带走了。几位老同志面面相觑,没敢说话。
下午三点,所有证据整理完毕。原始病历、修改记录、录音文件,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证明林国栋的体检报告被伪造,目的是为了让他因病脱罪。
周正帆和孙振涛带着证据,来到省委向罗治国汇报。
罗治国看完证据,脸色铁青:“好啊,伪造病历,雇凶伤人,还敢找老同志施压。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
“罗书记,现在可以驳回林国栋的取保申请了。”孙振涛说。
“不止驳回。”罗治国说,“立即对林国栋采取强制措施。有了这些证据,加上之前的行贿记录,足够立案了。”
“那三位老同志那边……”
“我去解释。”罗治国说,“证据摆在面前,他们也没话说。如果还有人不识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下午四点,林国栋在干休所被逮捕。当警察出示逮捕证时,他很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能让我带件衣服吗?”他问。
“可以。”
林国栋走进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外套。在穿外套时,他迅速从衣柜夹层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塞进口袋。
这个动作很隐蔽,但被监控拍到了。
“他拿了什么?”周正帆在指挥中心看到画面,立即问。
“看不清,像是个小瓶子。”侦查员说。
“检查他的口袋。”
林国栋被要求交出所有物品。当那个小药瓶被拿出来时,他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是什么?”侦查员问。
“是……是维生素。”林国栋说。
“打开看看。”
瓶子打开,里面是几十颗白色小药片。技术组立即检测,结果让人震惊——是氰化物,和林浩自杀用的同一种。
“你也准备了自杀药?”周正帆赶到现场,看着林国栋。
林国栋苦笑:“浩儿走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但没想到,你们动作这么快。”
“为什么要自杀?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
“死了,至少能保住一些人。”林国栋说,“我死了,很多事就查不下去了。那些老同志,那些部下,就能安全了。”
“你错了。”周正帆说,“你死了,事情也不会结束。我们会继续查,直到把所有蛀虫都揪出来。你的死,只会证明你的罪,不会掩盖别人的罪。”
林国栋低下头,不再说话。
晚上七点,林国栋被正式立案调查的消息传出。整个江市、甚至全省都震动了。
一个退休的省级干部,因为儿子的事情被查,这本不罕见。但牵扯出伪造病历、雇凶伤人、污染环境、非法采矿等一系列大案,还是让很多人震惊。
周正帆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夜幕下的江市。这场持续数月的斗争,终于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但孙振涛的话提醒他:“正帆,不要松懈。林国栋倒了,但他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鱼?那些行贿记录本里的三十七个官员,我们才查了几个?还有那个‘强哥’,到底是谁?”
是啊,还没结束。
林国栋倒了,但他的网络还在。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可能会反扑,也可能潜伏更深。
而周正帆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
手机震动,是山区安全屋的信息:“今日一切正常。夫人问您什么时候能来。”
周正帆回复:“快了。告诉她们,再等我几天。”
他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城市。
这场关于正义与罪恶的较量,还在继续。
而他,将继续前行。
因为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使命。
(第三节完,约54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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