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峻林也清了清嗓子,拍了拍方远凝的肩膀,沉声道:“远凝,去帮你妈看看汤。” 然后自己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报纸,却只是盯着看,眼神并没有聚焦。
方远凝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看神色已恢复如常的慕景渊,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道:“慕医生,你坐。” 然后也转身走向厨房。
房间里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的忙碌,但那份刻意为之的痕迹,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复杂情绪,依然清晰可感。
慕景渊的目光,再次落回方婉凝身上。她依旧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毯子,肩膀微微瑟缩,方才那瞬间爆发出的巨大情感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只留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哀伤。假发柔顺的刘海遮住了她部分眉眼,却遮不住她周身弥漫的低落。
他静默地看了她两秒,然后迈步,走到她轮椅旁。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弯下腰,检查了一下轮椅的刹车是否锁死,又伸手,极其自然地替她将滑落膝头一角的薄毯重新整理好,拉高,仔细地掖在她手臂下。他的动作细致、沉稳,不带丝毫狎昵,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做完这些,他才直起身,站在她侧前方,声音不高,语气平静如常,仿佛只是在进行日常的查房询问,却又带着一种能让她安心倾听的沉稳:
“房间改造后,这是第一次回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应?光线、温度,或者……空间布局,会不会让你觉得陌生或者不安?”
他没有提及孩子,没有触及任何可能引发她情绪波动的话题,而是将焦点完全集中在环境适应这个具体而安全的问题上。同时,他用“回房间看看”这个理由,提供了一个暂时离开客厅这个情绪场、获得片刻独处空间的机会。
方婉凝闻言,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抬起眼。她的眼眶还有些微红,眼神里的痛苦被强行压抑下去,剩下更多的是迷茫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顺着他引导的思路,目光有些迟缓地再次环顾这个熟悉的陌生房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弱沙哑:“……还好。” 顿了顿,她又极轻地补充,“就是……有点不习惯。”
“任何改变都需要时间适应。” 慕景渊的语气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稳力量,“我推你进去,你自己感受一下,如果有哪里觉得需要调整,比如扶手的位置、桌子的高度,或者什么东西摆放得不顺手,现在就告诉我,或者告诉齐医生、伯母,都可以。这是你的房间,要以你觉得最舒适为准。”
他说着,已经走到轮椅后方,握住了推手。他的动作很稳,解锁刹车的声响轻微而干脆。
方婉凝没有再说话,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揪着毯子。
慕景渊推着轮椅,平稳地驶入房间更深处,避开了门口那片依然萦绕着复杂情绪的区域。他推得很慢,似乎在给她时间慢慢看,慢慢感受。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斑,也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安静地叠在一起。
他松开推手,但没有立刻走开。房间里的寂静与客厅隐约传来的碗碟声、低语声形成了微妙的对比。几秒的沉默后,他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平稳,将话题牢牢锁定在环境本身,如同进行一项严谨的术后随访:
“床的高度是请康复师根据你的坐高和转移能力测算过的,比标准护理床稍低五厘米,方便你从轮椅平移过去,减少腰部负担。两边的扶手都可以在零到九十度之间调节,夜间可以锁定在四十五度,提供侧向支撑,防止无意识翻身时产生坠床风险。” 他一边说,一边用目光精准地示意着床铺的关键设计点,语速不疾不徐,“如果你觉得起身时,扶手上沿对你手臂的承托感不够,或者躺下时觉得角度别扭,一定要说出来,可以微调。”
方婉凝的目光随着他冷静的叙述,缓缓移向那张陌生的床铺。柔软的碎花床品试图掩盖金属结构的冷静,但那些精密的调节旋钮和锁扣无声地诉说着现实。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几乎只是下颌的一个颤动,喉咙里溢出一点气音:“……嗯。” 手指在毯子下蜷得更紧。
慕景渊的视线转向书桌和旁边的矮柜,继续他的“环境评估”:“桌面的高度降低了十二厘米,进深增加了八厘米。这是根据你目前坐姿时,肘关节和腕关节的最佳功能位计算出来的。目的是确保你在进行绘画或书写时,前臂能有稳定的支撑,肩颈不会因代偿性抬高而疲劳。” 他走到桌边,拉开那个安装了进口省力滑轨的抽屉,动作流畅无声,“常用的画笔、定制的加重笔杆、还有你之前提到的画册,都在这里。按照使用频率和重量做了分层摆放。你试一下,用你现在手指的力量,拉开这个抽屉,然后拿到第二层的那本素描本。”
他的指令具体、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性,将她从情绪的泥沼中强行牵引到一个可以量化、可以执行的具体动作上。这不是请求,而是康复训练的一部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