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缓缓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李芳透过舷窗望着外面熟悉的景色,心中涌起一股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威尼斯的水波还在脑海中荡漾,而脚下已是故土。
她推着行李车走出接机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挺拔的身影。
“明总!”李芳惊喜地挥手,快步走上前去。
明总穿着一身深灰色套裙,站在接机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她接过李芳的行李,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眼中满是欣慰:“终于等到你了。最近休息得咋样?看你气色好多了。”
“我也想你了!”李芳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放心,已经调养好了。在威尼斯这三个月,简直像重生了一样。”
明总不好意思地接过她的行李箱:“没能去陪你,真不好意思。这季度新品发布会和工厂的事全都赶在一起了...”
“你太见外了!”李芳轻轻捶了下她的肩膀,“要不是你在国内坐镇,我哪能安心休养这么久?倒是你,是不是又熬夜了?黑眼圈这么重。”
明总勉强笑了笑,接过李芳的行李车往停车场走去。李芳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那不是工作疲惫那么简单。
“公司一切都好吗?”李芳试探着问。
“公司...还好。”明辉按下电梯按钮,避开她的目光,“新系列的生产已经安排下去了,订单比上一季度增长了百分之十五。”
电梯里,明总一直低头看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屏幕。李芳注意到他眉头紧锁,这在她认识明总的这些年来都很罕见——她向来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
坐进明总的车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李芳系好安全带,决定直接问出来:“明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明总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芳姐,告诉你一件不好的事...”
李芳的心突然一沉:“什么事?”
“你侄子出事了...”
“李小磊?”李芳的声音陡然提高,“他怎么了?”
明辉将车缓缓驶入机场高速,语气沉重:“三天前,小磊在学校的体育课上,和同学打闹,把他同学眼睛弄伤了……”
李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安全带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车载空调的冷风直扑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股燥热。
“这孩子……”她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真皮座椅的边缘,“想送到寄宿学校,能省点心,结果,这个不省心的孩子。”
明总转动方向盘,她此刻眉头紧锁:“我已经把那孩子送到儿童医学中心住院了。对方家长不依不饶,刚才在教务处就要动手,幸亏校长拦住了。”
“送我去儿童医院吧,”李芳深吸一口气,“这事我来处理,辛苦你了。”
“我陪你一起去吧,那家长……”明总欲言又止,摇摇头,“想想都头疼。做生意这么多年,这样难缠不要脸的人,还真不多见。满嘴脏话,动不动就老子老子的,简直不可理喻。”
李芳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梧桐树。不过才开学两个月,这已经是侄子小磊第三次闯祸了。前两次只是和同学的小摩擦,上次却直接把同学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伤得重吗?”她轻声问。
“左臂骨折,眼睛轻微受伤……”明总语气沉重,“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
李芳闭上眼,指尖深深陷进掌心。
儿童医学中心住院部八楼,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刚出电梯,一阵粗哑的咆哮就穿透走廊:
“我告诉你们!今天不给我个说法,谁他妈也别想走!”
循声望去,805病房外围着几个人。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正对着医生指手画脚,他穿着褪色的工装裤,胡子拉碴,脖子涨得通红。
“那就是刘强的父亲,刘大刚。”明总低声道。
李芳整理了一下衣襟,走上前去:“您好,我是李小磊的姑姑。”
刘大刚猛地转身,上下打量着她:“就是你侄子把我儿子弄伤的?”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李芬的西装裙和高跟鞋,“有钱人家的崽子就这德行?”
“对不起,是我们没有教育好孩子。”李芳微微鞠躬,“医疗费用我们全部承担,还会额外补偿——”
“补偿?”刘大刚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芳脸上,“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我儿子胳膊断了!考试考不了了!这损失你补偿得起吗?”
病房里,一个小男孩躺在病床上,左臂打着石膏,正怯生生地望着门口。李芳注意到他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眼睛通红……
“刘先生,我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李芳保持平静。
“谈什么谈!”刘大刚猛地一拍墙壁,“我告诉你,两条路!要么你侄子也断一条胳膊,要么赔二十万!少一分钱,我让你侄子在全校抬不起头!小心我弄死他……”
明总上前一步:“刘先生,你这是敲诈勒索。事故责任我们会承担,但不能接受这种无理要求。”
“无理?”刘大刚冷笑,“老子在工地上流血汗的时候,你们在空调房里数钱!现在你侄子把我儿子弄成这样,跟我讲无理?受伤的可是我儿子……”
他的声音引来了更多围观者。几个护士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李芳感到一阵眩晕。她知道,面对这样的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刘先生,孩子还在病房里,我们不要在这里吵。”她压低声音,“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
“换什么地方?就在这儿说!让大家都看看你们这些有钱人的嘴脸!”刘大刚越发激动,“我儿子要是留下后遗症,我跟你们没完!”
这时,一个瘦小的女人从病房里走出来,轻轻拉了拉刘大刚的衣袖:“孩子已经很难受了,你别这么大声...吓着他……”
“滚一边去!”刘大刚甩开她的手,“妇道人家懂什么!”他要狠狠坑一笔钱,给少了都不会放过她们……
李芳的话音刚落,走廊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咱们就事论事,”李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目光平静地看向刘大刚,“该治疗治疗,该赔偿赔偿,你看可以吗?漫天要价解决不了问题。”
“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漫天要价!”刘大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刚有的一丝缓和瞬间消失,嗓门立刻拔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芳脸上,“我儿子胳膊断了!脑袋也震了!后期有个什么后遗症,你告诉我该怎么处理?啊?!”他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引得远处观望的护士又缩了回去。
李芳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或动怒。“这不是你说,我说……咱们以治好为准,最终以医院出具的出院证明和医生的评估为主,可以吗?所有的医疗费、营养费,我们都会根据相关规定和票据承担。”
“可以个屁!”刘大刚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屑和蛮横,“医院就能管一切?我孩子耽误学习了!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这落下的功课,你总得给个说法吧?这损失你怎么算?”
李芳捕捉到他话里唯一的“合理”诉求,立刻抓住:“学习的问题确实需要考虑。这样,在孩子康复期间,我负责请最好的家教,一对一上门辅导,保证不让他功课落下,你看这样行吗?”
刘大刚眼睛猛地一转,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了起来。他儿子学习成绩本就吊车尾,请家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正愁这事。眼下这女人主动提出来,岂不是正好?省下家教费了!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贪婪立刻占据了上风。省钱哪有直接拿钱实在?
他下巴一扬,故意用挑剔的语气说:“家教?哼,谁知道你们请的什么歪瓜裂枣!再说,光是补课就完了?”他伸出两根手指,用力在李芳面前晃了晃,“别说那些没用的!一下补偿,20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少一分,我今天就躺你们公司门口去!”
他这副胡搅蛮缠、得寸进尺的嘴脸,终于彻底耗尽了李芳最后的耐心和试图沟通的意愿。她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和褪去,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她缓缓站直身体,虽然身高不及刘大刚,但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势瞬间散发出来。
“刘先生,”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国有国法,家有家法。既然你坚持这个无理要求,拒绝合情合理的解决方案,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在这里私下争吵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手机,动作从容不迫,眼神却紧紧锁住刘大刚:“我现在就让我的律师过来。同时,鉴于你刚才的言论涉嫌敲诈勒索,并且威胁要到我的工作单位扰乱秩序,我认为有必要请警方介入协调。咱们,去公安局,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包括你提出的20万赔偿要求,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跟警察同志和法律条文对一对。”
说完,她不再看刘大刚瞬间变色的脸,直接拨通了律师的电话,语气清晰而冷静:“王律师,是我,李芳。麻烦你现在立刻到儿童医学中心住院部八楼来一趟,这里涉及一起纠纷,对方家长提出了巨额赔偿要求,我认为需要法律界定。另外,我可能稍后会报警,需要警方记录备案。”
“你……你吓唬谁呢!”刘大刚色厉内荏地吼道,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人态度如此强硬,直接就要叫律师和警察。“叫警察?叫律师?老子怕你不成!我儿子就是被推下来的!走到天边我也是有理的!”
“有没有理,不是靠嗓门大决定的。”明总适时上前一步,站在李芳身侧,形成一种无形的支撑,“事实有监控录像,赔偿有法律规定。刘先生,既然你对我们提出的承担全部医疗费、营养费并聘请家教补课的方案不满意,非要坚持20万现金,那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对双方都最公平。”
“你们……你们这是仗势欺人!”刘大刚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习惯了用蛮横和吵闹来达到目的,面对突然抬出来的法律和警察,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虚。尤其是对方提到了“敲诈勒索”四个字,像一根针扎进了他的气焰里。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带着压力,挤得他喘不过气。他看着李芳冷静拨号的样子,看着明总沉稳笃定的神态,再看看周围人投来的或鄙夷或看热闹的目光,那股虚张声势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瘪了下去。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狠话,却最终只化成一阵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病房门口,刘大刚媳妇死死拉着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别闹了!还嫌不够丢人吗?真要等警察来啊!”
李芳挂断电话,平静地看向刘大刚,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反应。这场闹剧,是继续升级,还是就此收场,选择权似乎又抛回给了这个看似强硬、实则外强中干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