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夕阳的余晖给高档小区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王菊花提着一个看上去颇有些分量的布袋子,站在儿子家宽敞明亮的电梯里,对着光可鉴人的轿厢壁整理了一下自己特意换上的新衬衫领子。她心里盘算着,这次来,可不能空手回去,总得摸清楚点儿什么。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属于慈祥奶奶的笑容,按响了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打开了,仿佛里面的人一直在等着似的。
“奶奶!” 张月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扑了过来,亲热地挽住王菊花的胳膊,把她往屋里拉,“您可算来了!我们都想死您了!”
张强也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略显刻意的热情笑容:“奶,您这真是稀客啊,快进来坐。我们还以为您把我们这两个孙辈给忘了呢。”
王菊花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俩孩子,从小就机灵,尤其是张强,随他爸,心眼多。她面上不露分毫,笑着拍拍张月的手:“哎哟,我的乖孙女儿,嘴还是这么甜。奶奶这不是来了嘛?最近啊,事儿多,绊住脚了。” 她边说边换鞋,眼睛状似不经意地扫视着这个装修奢华、空间阔绰的大平层。这里比她一个人住的老房子客厅加上餐厅还大,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带来的精致和……一丝冷清。
“事儿多?奶,您能有啥事儿啊,不就是跟您那帮老姐妹跳跳广场舞,逛逛菜市场嘛。” 张强笑着递过来一杯刚倒的温水,语气亲昵中带着点试探。
王菊花接过水,叹了口气,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坐下,开始她的表演:“哎,人老了,就图个热闹。你们是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那屋里静得啊,掉根针都能听见。白天还好,晚上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里头啊,空落落的。” 她说着,还适时地揉了揉眼角,仿佛那里有并不存在的泪花。
张月立刻心领神会,挨着奶奶坐下,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声音软糯地安慰:“奶奶,您别难过嘛。以后常来我们这儿,我们陪您说话。对了奶奶,”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您可是好久没来看我们了,今天说什么也得让我们表示表示。今晚我们请奶奶去吃大餐!就上次我爸带我们去的那家海鲜酒楼,味道可好了!”
王菊花心里咯噔一下。去外面吃?那得多花钱?而且,在外面人多眼杂,她还想趁机摸摸家里的情况呢。她立刻摆手,语气坚决中带着慈爱:“哎呀,我的小月月哟,咋能让你们两个上学的学生请客?乱花钱!再说外面的东西,又贵又不卫生,哪有自己家里做的干净实惠?不行不行。”
她说着就站起身,熟门熟路地往厨房走,一边打开那个巨大的双开门冰箱,一边说:“我来做,我来做。你们看看,这冰箱里,你们爸买的,这么多海鲜,大虾、螃蟹、鲍鱼……这不吃,放时间长了,就不新鲜了,浪费了多可惜。” 冰箱里确实塞得满满当当,彰显着这个家庭优渥的物质条件。
张月立刻跟上去,从后面抱住王菊花的腰,撒娇道:“奶奶最好啦!那我们就等着享口福了!我和哥哥给您打下手,您指挥就行!”
王菊花心里受用,脸上笑开了花:“那感情好!奶奶就喜欢热闹,你们在旁边陪着,奶奶干活儿都有劲儿!” 她喜欢这种被需要、被围绕的感觉,这让她暂时忘却了自己那个冷清的家,也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还是有位置的。
张强也凑了过来,倚在厨房的门框上,开始了他的“彩虹屁”攻势:“奶,要我说,您这手艺,比外面酒楼的大厨强多了!他们那都是调料堆出来的味儿,您做的,那是家的味道,外面花钱都买不着。”
王菊花一边利落地从冰箱里往外拿食材,一边嗔怪地看了孙子一眼:“就你嘴贫!” 但嘴角的笑意却掩藏不住。
张强趁热打铁,语气变得认真了些:“奶,说真的,最近我爸不是‘老出差’嘛,经常不回家。您看您一个人住也冷清,要不,您就干脆搬过来住段时间?这里房间多的是。平时我们都在学校,家里也没人,您看脏的……在房子需要人气,对吧?”
张月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渲染:“就是就是!奶奶,您不知道,小区里那些大爷大妈,可喜欢和您聊天了!前几天我还碰见楼下那个李奶奶,她还特意问起您呢,说王阿姨为人实在,热情,跟您说话舒服。”
王菊花手上处理着大虾的动作慢了下来,耳朵却竖得老高:“哦?李大姐啊……她人也不错。”
张强见奶奶有兴趣,立刻加大火力:“可不嘛!奶,您别看这小区高档,住这里面的好些老头老太太,看着光鲜,其实心里苦着呢。儿女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就是像对门那家,儿子女儿都在国外,一年到头见不着面。家里就老两口,外加一个保姆,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有时在花园里看到他们,孤零零地坐着,眼神都没个落处,看着都可怜。”
张月也附和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秘感:“哥说得对。奶奶,您不知道,有一次我看到那个刘奶奶,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抹眼泪呢,估计又是想她在美国的儿子了。哎,要我说啊,他们就是太清高了,平时也不爱跟人打交道,到头来,连个能排解心事的朋友都没有。哪像我奶,为人真诚,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大家都喜欢您。”
这番“彩虹屁”可谓是吹到了王菊花的心坎里。她既享受了孙辈的奉承,又从对比中获得了一种奇异的优越感和满足感。是啊,自己虽然没他们有钱,但自己有儿孙在身边(至少现在在),自己人缘好,不寂寞。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嘴上却谦虚着:“哎呀,你们这两个孩子,尽会哄奶奶开心。人家那是层次高,跟我们不一样。”
“什么层次不层次的,快乐最重要嘛!” 张强一锤定音,“所以奶,您就安心住下,陪陪我们,也顺便给这个家添点人气儿。我爸知道了肯定也高兴。”
王菊花心理活动开了。住下来?这倒是个好主意。不仅能省下自己那边的水电煤气,还能更方便地……了解情况。她故作犹豫:“这……方便吗?你爸他……”
“方便!怎么不方便!” 张月抢着说,“我爸巴不得有人管着我们呢!奶奶,您就答应嘛!”
王菊花看着孙子孙女“殷切”的目光,顺势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盛情难却”的笑容:“行,行,那奶奶就住几天,给你们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
“太好了!” 兄妹俩异口同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第一步,留下奶奶,稳住她,别让她三天两头借故来“突袭”,算是成功了。
晚餐在一种表面和谐温馨的氛围中进行。王菊花使出了浑身解数,做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饭桌上,她不停地给孙子孙女夹菜,言语间充满了关切。
“强强,学习怎么样啊?最近考试没有?”
“月月,多吃点鱼,补脑子,女孩子也要注意营养。”
“你们爸……最近忙什么呢?电话也打不通几个。”
张强嚼着奶奶剥好的虾,含糊地回答:“还行,老样子。我爸?谁知道呢,他那个公司,事儿多,应酬也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王菊花叹了口气,开始切入正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疑惑:“哎,你爸也真是的,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家都顾不上。说起来,我前两天听以前老邻居说,好像在什么‘云山墅’那边看到过你爸的车?那地方听说都是别墅,贵的吓人,他跑那儿去干什么?不会是……又在那边买了房子吧?” 她问得小心翼翼,眼睛却紧紧盯着两个孩子的反应。
张月心里一紧,刚要开口,张强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她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汤,笑道:“奶,您听谁瞎说的?‘云山墅’那是什么地方,咱家哪买得起啊。我爸那可能是去那边见客户吧,或者朋友聚会。您别听风就是雨的。”
“是吗?” 王菊花将信将疑,“可我那老邻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哎呀,奶奶,” 张月接过话头,给奶奶盛了碗汤,“现在的人就爱传闲话。我爸要是真买了别墅,还能不接您去享福啊?肯定是误会了。您快喝汤,凉了就腥了。”
王菊花见问不出什么,只好暂时按下心中的疑虑,但“云山墅”这三个字,却像颗种子,在她心里扎了根。她不相信是空穴来风。
吃完饭,张强张月主动收拾碗筷,坚持不让奶奶再动手,让她去客厅看电视休息。王菊花乐得清闲,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电视,心里却盘算着别的。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对着厨房方向说:“强强,月月,你们收拾完也早点休息,奶奶看这家里有点乱,我帮你们简单打扫一下,活动活动筋骨。”
张月从厨房探出头:“奶奶,不用您忙了,明天有钟点工来打扫的!”
“钟点工哪有自己家人打扫得仔细?没事,奶奶就随便归置归置,累不着。” 王菊花说着,已经拿起了抹布,开始擦拭客厅的家具。她动作麻利,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角落。
兄妹俩在厨房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他们知道奶奶的“打扫卫生”意味着什么,但也不好强行阻拦,只能由她去了。
王菊花先是把客厅、餐厅仔细“打扫”了一遍,连沙发缝都没放过,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然后,她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儿子的卧室。在主卧里,她摸索了半天,除了几件价值不菲的男装和一些常规物品,也没找到她想找的东西——房产证之类的关键文件。
最后,她的目光锁定了书房。那是她今晚的主要目标。
她推开书房的门,里面布置得简洁而商务。巨大的书桌上放着电脑,背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柜,大部分是精装的经济、管理类书籍,还有一些摆件。王菊花反手轻轻关上门,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先是在书桌的抽屉里翻找。抽屉上了锁?这更引起了她的怀疑。她记得儿子有把备用钥匙,习惯放在……她走到书柜前,在一个不起眼的仿古花瓶里摸索了一下,果然摸到了一把小钥匙。
打开抽屉,里面是一些公司的文件、合同、票据,还有几本存折。王菊花快速翻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被上面的余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但她要找的不是这个。她继续翻,在抽屉最底层,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暗红色的小本子。
她的心猛地一跳,把它抽了出来。
封面上,几个烫金的大字刺入了她的眼帘——《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动产权证书》。
她的手有些颤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内页。当看到“权利人”一栏写着儿子的名字,而“坐落”一栏清晰地印着“云山墅苑c区17栋”时,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果然!果然买了别墅!还是云山墅那种顶级豪宅区的独栋别墅!
巨大的冲击之后,是汹涌而来的愤怒和心寒。儿子竟然瞒着她!买了这么好的房子,自己偷偷享受,让她这个当妈的还住在那个破旧的老小区里!他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妈?
她强忍着立刻打电话质问儿子的冲动,颤抖着手,用手机把房产证的关键信息一页页拍了下来。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房产证按原样放回抽屉底层,锁好,钥匙放回花瓶。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书桌旁,大口喘着气,脸色有些发白。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极度的气愤和一种被背叛的伤心。
门外传来了张月的声音:“奶奶?您还在打扫吗?要不要喝点水?”
王菊花猛地回过神,赶紧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哦,不用了,月月。奶奶这就弄完了,马上出来。”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表情,打开书房门,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慈祥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底下,多了几分冰冷和决绝。
“奶奶,您脸色怎么有点不好?是不是累着了?” 张月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 王菊花摆摆手,“可能就是年纪大了,稍微动动就有点乏。我去洗个手,你们也早点睡。”
她走向洗手间,关上门,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心里暗暗发誓:这件事,没完!儿子想瞒着她独自享福?门都没有!那别墅,必须有她王菊花的一间房!她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供他读书,他如今飞黄腾达了,就想把她这个老娘撇在一边?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