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轮子接触跑道时那一下沉重的摩擦,将张鹏程从假寐中惊醒。他侧过头,透过舷窗,旧金山湾区那标志性的、在晨光中泛着金红光泽的景色扑面而来。大桥、海水、连绵的山丘和密集的城市建筑。到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玻璃闻到外面自由却陌生的空气。
他轻轻推了推身边蜷缩着的杨莉。“莉,莉,醒醒,我们到了。”
杨莉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眼皮沉重得像是被胶水粘住。晕车药性还没散,她只觉得头脑里像是塞满了潮湿的棉花,沉重、混沌,所有思绪都缓慢得如同陷在泥沼里。
“嗯……到了?”她努力想聚焦视线,但眼前的一切都是重叠摇晃的模糊光影。
“到了,旧金山。来,跟着我,慢慢下飞机。”张鹏程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温柔,甚至带着一丝她很久未曾感受到的体贴。他扶起她,几乎是半抱着将她带离座位,随着人流走向舱门。
冷风一吹,杨莉稍微清醒了一瞬,但随即更深的眩晕感攫住了她。机场大厅明亮的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嘈杂的人声和广播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老公,我有点晕……”她靠在他身上,脚步虚浮,“你这药……药性太强了!”她嘟囔着,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和依赖,仿佛这只是丈夫又一次过于“周到”却弄巧成拙的照顾。
张鹏程搂紧她的腰,防止她滑倒,眼神快速扫过接机的人群。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表情冷硬亚裔男人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张鹏程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再坚持一下,到车上你慢慢睡。我找个车推你出机场,这样舒服点。”
很快,一辆机场的轮椅被推了过来。张鹏程小心翼翼地将杨莉扶进轮椅,接过手下人递来的薄毯,仔细盖在她腿上,仿佛一个无比关怀妻子的丈夫。杨莉瘫软在轮椅里,意识再次模糊起来,头歪向一边,只剩下最基本的感知——轮椅的滚动,机场地面的光滑,还有张鹏程那只始终搭在她肩上,似乎充满保护欲,此刻却感觉有些过于用力甚至僵硬的手。
她好像听见张鹏程在和那个黑衣男人低声交谈,但内容完全听不清。似乎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莉,这里需要你签个名,入境的一些文件,我帮你代笔了,但这份需要你亲笔签一下。”张鹏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支笔塞进了她软弱无力的手里。
“什么……签什么……”她努力想抬起头看看,但眼皮重若千斤。
“没事,就是常规文件,很快就好,签了我们就回家休息。”他的语气带着诱哄。
她的手被引导着,在一个她根本看不清内容的地方,划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杨莉。笔被拿走了,她最后一丝支撑也仿佛被抽走,彻底坠入了黑暗的睡梦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奇异的感觉将杨莉从深沉的药性睡眠中慢慢拉扯出来。那是一种极度奢华柔软的触感——身下是光滑如肌肤的真丝床单,身上覆盖着轻盈却温暖的羽绒薄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而昂贵的香薰味道,淡淡的白檀木与某种花香混合。
但比这些感觉更强烈的,是一条沉重而有力的手臂,正紧紧地箍着她的腰,一个温热的身体紧贴在她的后背。
药效正在迅速消退,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不安感所取代。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其奢华却陌生的房间。高耸的天花板,华丽的吊灯,厚重的丝绒窗帘紧闭着,将外面的光线隔绝,只留下床头一盏幽暗的壁灯散发着暧昧昏黄的光。房间里的家具是古典欧式风格,每一件都看起来价值不菲。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身边那个搂着她的男人。
不是张鹏程!
是K!那个以矿业起家,行事乖张,性格古怪,他有很多太太……(很多,大多意外死亡,外界称,他靠保险发家致富)
他虽然年过半百,但保养得宜,身材并未过分走样,只是那双眼睛,即使在此刻带着笑意,也透着一股精于算计和掌控一切的锐利,甚至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玩味。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醒来,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刚到手、等待拆封的精美礼物。
杨莉的血液瞬间冰冷,睡意荡然无存。她发现自己竟一丝不挂!她惊呼一声,猛地想挣脱他的怀抱坐起来,却被那条手臂更紧地箍住。
“亲爱的,你感觉咋样?”K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故作亲昵的沙哑,他说话带着一点难以辨认口音,但语气中的占有欲却清晰无比。
杨莉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如同冰水浇头。“K?怎么……怎么是你?你怎么能这样?”她的声音因震惊和恐惧而颤抖,破碎不成调。
K笑了起来,似乎很享受她的惊慌。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轻佻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我怎么样?我是你老公,我想咋样就咋样!”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
“老公?!”这个词像一颗炸弹在杨莉脑中爆炸,炸得她魂飞魄散,“你胡说!我老公是张鹏程!张鹏程呢?他在哪里?”她几乎是尖叫着问出这个问题,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可怜的希望,希望这一切只是个荒唐的误会,希望张鹏程马上会冲进来解释这一切。
K的笑容变得嘲讽而残忍,他松开她的下巴,手指却沿着她的脖颈下滑,那种触摸让杨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张鹏程?他啊,拿着他的报酬,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国的飞机上了吧。说不定正开心地数着钱呢。乖乖,别想他了,以后我才是你的丈夫,你会拥有比以前好无数倍的生活。”他的语气仿佛在赐予她莫大的恩惠。
“报酬……回国……”杨莉喃喃自语,瞬间明白了一切。那份在机场她迷迷糊糊签下的文件!那根本不是什么入境材料!那恐怕是……某种转让协议?或者更可怕的东西?张鹏程,那个她法律上的丈夫,竟然用一纸协议,晕车药,把她给卖了!卖给这个声名狼藉的K!巨大的背叛感和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可不想成为他拿保险的棋子。她不想意外死亡。
“不……不!”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开K的手臂,翻滚到床的另一边,用羽绒被紧紧裹住自己颤抖的身体,“你没权利绑架我!这是非法的!我要回国!我现在就要回国!”她声嘶力竭地喊道,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K看着她激动的样子,不怒反笑,仿佛在看一只落入陷阱却仍在扑腾的美丽小鸟,这反而增加了他狩猎的乐趣。他慢条斯理地起身,同样一丝不挂,展示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充满压迫感的自信。他踱步到房间中央一张华丽的雕花木桌旁,桌上放着的,正是杨莉的护照和钱包。
“回国?”K嗤笑一声,拿起那本深红色的中国护照,在手中掂量着,像是在掂量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你在和我开玩笑吗?我亲爱的第35位夫人。”
第35位夫人!这个数字让杨莉感到一阵恶心和眩晕。
只见K拿起桌上的一个昂贵的金属打火机,“啪”一声点燃一簇幽蓝的火苗。
“你不能这样!那是我的护照!”杨莉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甚至忘记了自己衣不蔽体,裹着被子就想冲下床去抢夺。那是她身份和回家的唯一凭证!
但已经晚了。K狞笑着,将那簇火苗凑近了护照的封面。塑料封皮迅速卷曲、变黑、燃烧起来,发出难闻的气味。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那本代表着她国籍和身份的小册子,很快它就变成了一小团丑陋的黑色焦炭,被K随手扔进了桌上的水晶烟灰缸里。
“现在,”K转过身,张开手臂,脸上是胜利者和绝对主宰者的残忍笑容,“你还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你需要‘回国’?这里就是你的家,我是你的丈夫,你的全世界。忘了过去吧,你会习惯这里的生活的,甚至……会爱上它。”他一步步朝她逼近。
杨莉绝望地向后退去,直到脊背撞到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她看着那个如同魔鬼一样逼近的男人,看着烟灰缸里那团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的黑色残骸,巨大的、彻底的绝望如同最深的寒冰,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的呼吸、她的所有希望。
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沿着墙壁滑坐到昂贵的地毯上,裹紧的被子成了她最后脆弱的壁垒。眼泪无声地疯狂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全世界抛弃、坠入无底深渊的彻底绝望。
K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崩溃的样子。他蹲下身,再次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哭什么?”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胁,“跟着我,有什么不好?我有的是钱和资源,能给你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一切——珠宝、华服、游艇、私人飞机……只要你听话,乖乖做我的女人。”他的手指用力,几乎掐痛了她,“但如果你不听话……”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森可怖,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看到最深处的恐惧。他一年至少结几次婚,这些女人给他带来大量的财富,他乐此不彼,至于和谁结婚,他压根不在乎,因为他们都活不了多久,他记忆了,都记不住他们叫什么?
“如果你想着逃跑,或者反抗,我会让你知道,失去护照,只是你所有麻烦里,最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在这里,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一个不听话的女人‘安静’下来,或者……彻底消失。明白吗?”
杨莉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在他的凝视下,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她从他眼里看不到一丝人性化的怜悯,只有一种对收藏品的欣赏和对所有物的绝对掌控。她毫不怀疑他的话。这个男人,这个环境,都充满了危险的、她无法抗衡的力量。
她看着地上护照的灰烬,想起了张鹏程那张看似老实的脸,想起了机场那份她亲手签下的卖身契……所有退路都被斩断了,所有的希望都被那簇火苗烧成了灰烬。
K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恐惧和沉默。他松开手,语气又变得稍微“温和”了一些,但这种温和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毛骨悚然。
“好了,我的小野猫,收起你的爪子。”他站起身,“一会儿会有佣人过来伺候你洗澡换衣服。晚上我有一个小型家庭晚宴,你要打扮得漂亮一点,一会我们要举行婚礼……”
他说完,不再看她,径直走向浴室,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场轻松的交易,或者驯服了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沉重的房门被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杨莉依旧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冰冷彻骨的恐惧包裹着她。巨大的房间奢华无比,却像一个用金丝编织的华丽牢笼,而她,就是那只刚刚被折断了翅膀,扔进笼中的鸟儿。
窗外是陌生的旧金山天空,而她回家的路,已经随着那本燃烧的护照,化为了灰烬。
她不知道呆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和一个女人恭敬却毫无感情的声音:“夫人,我们是来为您梳洗的。”
杨莉猛地一颤,抬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她知道,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天翻地覆。而活下去的唯一方式,或许只剩下……伪装顺从,然后等待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机会。
她艰难地站起身,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走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才让颤抖的声音听起来稍微平稳一点:
“进……进来吧。”
门开了,门外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穿着女仆装的女人。她们的眼神恭敬却空洞,仿佛只是没有灵魂的工具。
杨莉知道,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而远在重洋之外的张鹏程,或许正欣喜若狂地数着他的“报酬”,早已将她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