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浩终于没人管了,刚搬进自己公寓就放飞自我。
结果第一天就在电梯里遇到新搬来的邻居,对方温柔知性,完全是他理想型。
他立刻收起浪子做派,装起居家好男人。
每天准时回家,阳台养花,还学会了下厨。
直到某天,他哥突然来访:“妈让我来看看你……”
门一开,他哥和楼上邻居四目相对:“林医生?你怎么在这儿?”
明浩有点烦躁,不是不管他了吗?这些人真烦人,他又不是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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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他走时。
“妈,您有空多操心我哥,三十好几了,还没女朋友……”
客厅里水晶灯明晃晃的,照得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越发冰冷。明浩瘫在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里,长腿交叠搁在茶几边沿,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语气是惯常的漫不经心,又带着点被管束久了的、刻意挑起的逆反。
他母亲,正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名贵兰花的枯叶。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像浸过冰水的玉,清泠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他忙于事业,没你这么滥情,见一个爱一个。”
明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烟拿下来,坐直了身子,夸张地捂住心口:“您还是我亲妈吗?哪有这么说亲儿子的?我那叫博爱,是对美好事物的广泛欣赏……”
“行了。”一直坐在单人沙发里看财经报纸的父亲开了口,报纸折起,露出后面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他目光扫过来,没什么温度,却让明浩瞬间噤声,只有嘴角还残留着一丝不服气的弧度。“我不想听。管好你那些女人,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上小报,你就从家里滚出去,去住你的公寓,以后都别回来了。”
这话像是开关,啪嗒一声,精准地戳中了明浩心底某个憋闷已久的角落。那套市中心高级公寓,他名下早有了,精装修,视野绝佳,完美巢穴,却因为他母亲一句“家里这么大不够你住?出去像什么样子”而一直空置。被管头管脚,连晚归都要报备的日子,他真是过够了。
压抑的烦躁混着一丝终于等来“特赦令”的窃喜,在他胸腔里冲撞。他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这句话,脸上摆出混合着委屈和赌气的表情,语气却轻快起来:“妈,您真舍得?那我现在就搬过去,不碍您眼!”
母亲修剪花叶的手终于顿了顿,抬眼看他。那目光复杂,有失望,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被儿子急切逃离刺伤了的细微痕迹,但最终都被她惯有的矜持和掌控感掩盖下去。她没说话,算是默许。
明浩像得了圣旨,生怕父母反悔,跳起来就往楼上冲,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出这栋华丽却窒闷的大宅。脚步声咚咚咚地回荡在旋转楼梯上,迫不及待,宣告着一种幼稚的胜利。
搬家过程雷厉风行。家里司机和佣人帮忙把十几个行李箱和无数个印着名牌logo的衣物袋塞进车里时,明浩靠着他那辆招摇的跑车车门,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自由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连空气都比家里的甜。
公寓在顶级楼盘“云顶国际”的顶层,三百六十度全景落地窗,装修是现代冷淡风,黑白灰为主,线条利落,像豪华酒店套房,没什么人气。明浩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没人管”的感觉。把行李箱胡乱推进卧室,他把自己摔进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软得能陷进去的沙发里,打开手机,通讯录里那些莺莺燕燕的名字在指尖滑动。今晚去哪里浪?叫谁来温存?嘴角勾起一抹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
然而,这种放飞的兴奋感,在第二天下午,被一部缓慢上升的观光电梯,猝不及防地击碎了。
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穿着皱巴巴的丝质睡袍,头发乱翘,打算下楼去便利店随便买点东西填肚子。电梯从地下车库升上来,“叮”一声,门滑开。
他漫不经心地抬脚就要往里跨,却猛地顿住。
电梯里已经站了一个人。
是个女人。第一眼,明浩脑子里蹦出的不是“漂亮”,而是“干净”。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配着一条浅咖色的及膝裙,手里捧着个不大的纸箱,纸箱边沿露出几片翠绿植物的叶子。她微微侧身让了让,目光与他短暂相接,礼貌性地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好奇的打量,只是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像初夏傍晚掠过湖面的一缕微风,柔和,清新,存在感不强,却瞬间卷走了电梯厢里所有的沉闷。
明浩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像是被那缕微风撩拨的琴弦,轻轻“嗡”地响了一声。他见过太多浓艳的、热情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美貌,却从未遇到过这样一种……“舒服”。对,就是舒服。让人看着,心里那些毛躁的、浮夸的念头,不知不觉就平伏了下去。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架势,不着痕迹地扯了扯睡袍的腰带,试图让它看起来整齐些,然后迈步进去,站到了轿厢的另一侧。目光却忍不住,借着光滑如镜的电梯壁反射,悄悄打量。
她按的楼层,是二十三楼。他的楼上。新邻居?
电梯平稳上行,空间狭小静谧。明浩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极淡的、类似于草木清泉的气息,混着一点点油彩的味道?他注意到她纤细的手腕上,沾了一点点没洗干净的、靛蓝色的颜料痕迹。
“咳,”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默,声音是自己都意外的温和有礼,“你好,刚搬来?需要帮忙吗?”他指了指她手里的纸箱。
女人似乎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搭话,转过来看他,唇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谢谢,不用了,不重。昨天刚搬来,住2301。”
“我住你楼下,2201。明浩。”他报上名字,尽量让笑容显得真诚而不轻浮。
“林予安。”她简单回应,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又移向了跳动的楼层数字。
“林予安。”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予安,予人安宁?倒是贴切。
“叮”,二十二楼到了。明浩第一次觉得电梯上行得太快。他走出去,转身,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门缝里最后定格的是她低垂的侧脸,和纸箱边那抹生机勃勃的绿。
门彻底关上。明浩站在自家门口,没立刻掏钥匙。心底那根被撩拨的弦,还在微微震颤。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冲动,取代了之前所有关于“放纵”的计划。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电梯门,又看了看自己这间充斥着“单身浪子”气息的豪华洞穴,一个决定迅速而坚定地成型。
明浩的“居家好男人”改造计划,进行得如火如荼,甚至带着点孤注一掷的虔诚。
第一步,改变形象。衣帽间里那些骚包的印花衬衫、破洞牛仔裤、铆钉皮衣,被无情地塞进了最里面的角落。取而代之的是素色的棉质t恤、款式简洁的休闲裤、柔软的羊绒开衫。头发也不再抓得蓬松不羁,而是清爽地梳好。照镜子时,他自己都有点不适应,但想到那张干净温和的脸,又觉得值得。
第二步,制造“生活气息”。他打电话给相熟的设计师,火速订购了一批看起来很有格调的绿植——龟背竹、琴叶榕、散尾葵,把阳台和客厅角落塞得满满当当。又弄来几个原木色的书架,胡乱塞上一些从书店精心挑选的、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大部头(至于看没看,另说)。最绝的是,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复古的黑胶唱片机,偶尔放点舒缓的爵士乐,声音调得恰到好处,既能让楼上隐约听见,又不显得刻意。
第三步,也是他认为最具有说服力的一步——下厨。明浩,明家二少爷,此前的人生信条是“君子远庖厨”。但现在,他对着平板电脑上的美食教程,开始了艰难征途。第一天,煎牛排,烟雾报警器响了三次,牛排最终变成黑炭。第二天,煮意面,水放少了,糊成一锅面疙瘩。第三天,烤饼干,面糊比例不对,烤出来一摊形状可疑、硬度可敌砖头的物体。
厨房里兵荒马乱,叮铃哐啷,弥漫着焦糊味和手忙脚乱的气息。但他坚持着。每次失败,他都安慰自己:至少动静传上去了吧?林医生(他猜她是医生,或者老师?那种干净知性的气质,很像)应该能听见一个新邻居努力生活的“温馨”声响。
他甚至还调整了作息。以前是昼伏夜出,现在恨不得每天早上**点就“恰好”出门,晚上六七点就“准时”回家。就为了增加在电梯里、在走廊上“偶遇”林予安的几率。
偶遇确实有,但不多。她似乎很忙,早出晚归,手里常常拿着书或者文件夹。每次遇见,她都还是那副安静的样子,点头,微笑,说一声“早”或者“下班了?”简单的寒暄,礼貌而疏离。明浩准备好的那些“今天天气不错”、“你的花长得真好”之类的开场白,往往在她平静的目光下,还没出口就自动消音。他像是个蹩脚的演员,在真正的主角面前,总有些手足无措,准备好的戏码派不上用场。
但他不气馁。他注意到她阳台上也养了不少植物,郁郁葱葱。有一次,他抱着一盆有点蔫了的薄荷(特意挑的),在电梯里“愁眉苦脸”地自言自语:“唉,是不是水浇多了?”果然,她看了一眼,轻声说:“薄荷喜光,也喜水,但盆土要透气,不能积水。可能是根系有点闷,松松土,放在通风好点的地方试试。”
就这一句话,让明浩回去对着那盆薄荷傻笑了半天。
他觉得自己的策略是有效的。他正在一点点地,从一个“绯闻缠身”、“见一个爱一个”的浪荡子,向一个“热爱生活”、“温和有礼”的优质单身邻居靠拢。这个过程笨拙、可笑,甚至有点自欺欺人,但他沉浸其中,乐此不疲。每次想到父亲那句“管好你那些女人”的警告,他心底那点残余的叛逆会冒个头,但很快又被“林予安”三个字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悸动压下去。这感觉新鲜又奇特,和他以往所有的“博爱”经历都不同。不是征服欲,不是新鲜感,更像是一种……想要靠近某种美好光源的本能。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
又是一个在厨房折腾的下午。这次是挑战巧克力曲奇。过程依旧磕绊,面粉洒了一台面,巧克力豆放得太多,面团看起来黑乎乎的。但他严格按照教程调整了温度和时间,心中莫名有了点信心。
烤箱“叮”的一声,提示音在略显安静的公寓里格外清脆。明浩戴着隔热手套,满怀期待地拉开烤箱门——一股甜腻中带着些许焦糊的味道扑面而来。成品的卖相……比之前有进步,至少是个饼干的形状,虽然边缘有些过深,但中心看起来还算柔软。
他小心翼翼地将烤盘拿出来,放在料理台上,拿起一块吹了吹,正要尝,门铃响了。
这个时间?他有些意外。朋友不知道他新地址,父母……更不可能主动来。难道是物业?或者是……她?
心猛地一跳。他放下烫手的饼干,快速摘掉手套,对着厨房的玻璃反光理了理头发和衣领,深吸一口气,才走过去。
透过猫眼,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时,明浩愣住了。
门外是他大哥,明瀚。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连头发丝都透着严谨,站在他这间试图营造“温馨”却依旧难掩空旷冷感的公寓门口,显得有些突兀。明瀚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果篮,大概是母亲周岚女士打发他来的“视察慰问品”。
明浩心里顿时拉响警报。大哥怎么突然来了?妈派来的?来看他是不是真的“滚”出来就花天酒地、无法无天?
他瞬间切换表情,拉开门的同时,脸上堆起尽可能“纯良”且“居家”的笑容:“哥?你怎么来了?妈让你来的?快进来……”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电梯,“叮”地响了一声。
这个点,这层楼,另一户常住的是位几乎不出门的退休老教授。明浩没太在意,侧身想让明瀚进来。
明瀚的目光却越过了他,直直地投向了他的身后,脸上那份一贯的平静从容,如同被石子击中的冰面,出现了清晰的、难以置信的裂痕。他的眉头蹙起,眼神里充满了惊愕,以及一丝李明浩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林医生?”明瀚的声音不大,却因为带着明显的诧异,而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怎么在这儿?”
林……医生?
明浩举着“请进”手势的胳膊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冻结。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林予安就站在不远处,2301的门口。她似乎也是刚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环保袋,里面装着蔬菜。她显然也看到了李明瀚,脸上同样掠过一丝意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甚至比李明瀚恢复得更快。她对着李明瀚,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是一贯的平和:“李主任。我住这里。”
他们认识?看哥的反应,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
明浩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那台刚工作完的烤箱,还在嗡嗡作响,热气蒸腾,却处理不了任何信息。他像个生锈的机器人,目光在李明瀚震惊未褪的脸上和林予安平静无波的脸上来回移动。
然后,明瀚的目光,终于落回了明浩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明浩这段时间所有笨拙的伪装、精心的布置、可笑的表演。疑惑、审视、恍然、以及一丝隐隐的、了然的阴沉,在那双和他相似却深沉得多的眼睛里迅速交替。
“你们……”明瀚的视线又扫向林予安,带着询问。
林予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目光,反而落在了李明浩身上。或者更准确地说,落在了李明浩身后,那扇敞开的、飘出焦糊甜腻气味的公寓门内,料理台上那盘刚刚出炉、形状不那么规则的巧克力曲奇上。
她的眼神,依旧很静,但似乎多了点别的什么。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探究?或者说,是一种看到了某种出乎意料场景的细微波动。
这沉默不过两三秒,却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挤压得明浩几乎无法呼吸。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窃喜,所有的精心算计,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三方对峙,被大哥一声“林医生”,击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挤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手里还下意识地捏着那块没来得及放下的、边缘焦糊的巧克力曲奇,指尖传来微微的烫意,和心底骤然腾起的冰凉混乱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糊掉的饼干味,淡淡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