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人民医院,612病房外的走廊。
王护士端着换药盘,脚步匆匆,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烦躁和鄙夷。她对着身旁同样一脸无奈的护士张静压低声音抱怨:“没见过这样的人,撵都撵不走,又不是宾馆……这都超期三天了,床位紧张得要命,他就是不肯办出院!”
张静撇撇嘴,朝612病房虚掩的门缝里努了努嘴:“他直播挣钱呢,你没看见?架着手机,打着绷带,演得跟真的弥留之际似的。也可以回家弄呀,非得占着医疗资源。”
“估计脑子打残了,”王护士刻薄地接了一句,随即又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语气,“不过,不好说,你没看新闻吗?把他那个前妻李芳给讹上了,说是因为跟他离婚情绪激动才导致他出车祸的,要前妻承担医药费、误工费还有精神损失费呢!”
“我的天……”张静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离谱了吧?她前妻多好一个人,当初真是……”
两人正说着,病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病号服,额头上缠着纱布,脸色却并不显虚弱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正是张鹏程。他脸上堆着笑,眼神却精明地扫过两位护士:“王护士,张护士,聊什么呢?我这点滴好像快完了,麻烦您给看看?”
王护士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嗯”了一声,端着盘子进去了。张静则摇摇头,转身去忙别的了。
张鹏程缩回病房,脸上那点伪装的笑容瞬间消失。病房里确实不像个病房,床头柜上架着两部手机,一个补光灯,充电线纠缠得像一团乱麻。他所谓的“重伤”……但他不能走,这病房,现在是他表演的舞台,是他博取同情和流量的直播间,更是他下一步计划的支点。
他重新躺回床上,拿起手机,翻看前妻李芳的电话和微信界面。最后一条他发出的信息——“芳,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看在往日情分上,来看看我吧,医生说我情况不稳定,需要亲人陪伴。”——后面跟着一连串的哭泣和可怜表情包,显示已读,但没有任何回复。
“妈的……”张鹏程低声咒骂了一句,心里盘算着,“这女人心肠怎么这么硬?看来讹诈医药费这招力度不够,得加把火……”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时髦,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是他和张芳的女儿——张月。她手里拎着一个果篮,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爸,你好点没?”张月的问候听起来例行公事。
张鹏程没直接回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利用前妻榨取最后一点价值。他皱着眉头,带着一丝不耐烦和理所当然的语气问:“李芳呢?我给她发信息她怎么不回?你妈她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目光紧盯着女儿,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李芳会心软的迹象。
张月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刚好挡住了一部正在充电的手机。她抬起眼,看着父亲那副算计的嘴脸,心里一阵恶心。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平静,却带着致命打击力的语气说道:“我妈出国了,估计以后也不回来了!”
“什么?!”张鹏程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从病床上坐起来,动作迅猛得完全不像个“重伤员”,头上的纱布都歪了几分。他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陡然拔高:“出国?!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她去哪个国家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计划落空的恐慌攫住了他。金主走了?李芳居然跑了?她怎么能跑?她跑了,他这出戏唱给谁看?他讹诈谁去?他后续那些“浪子回头”、“重病求复合”的直播剧本还怎么演?那些指望前妻心软回来收拾烂摊子,他好继续吸血的美梦,瞬间碎裂。
张月看着父亲骤变的脸色和失态的反应,心中冷笑。让你往死里讹诈!现在傻眼了吧?她故意用一种事不关己,甚至带着点嘲讽的语调回应:“告诉你干嘛?去拦飞机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破了张鹏程鼓胀的气球。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拦飞机?他倒是想!可他连李芳去了哪个国家都不知道,怎么拦?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抛弃的愤怒涌上心头。
“她……她怎么敢……”张鹏程喃喃自语,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原本指望李芳是他永远的退路,是他可以无限索取的备用金库和情绪垃圾桶。他算准了李芳心软、念旧情,就算离婚了,只要他装得足够可怜,总能从她那里抠出点钱来,或者至少能让她回来照顾自己,让他省下一大笔护工费。可现在,这条路被彻底堵死了,而且是以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物理上的远离。
王护士正好进来给他拔针,看到张鹏程这副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样子,心里明镜似的,和旁边的张静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金主走了,这戏咋整?两人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
张鹏程没心思理会护士们的目光,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一种更强烈的念头开始滋生。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李芳跑了,等于断了他一条重要的财路和依靠。他必须想办法弥补这个损失,甚至要从这个变故中,挖掘出新的“机会”。
接下来的半天,张鹏程异常沉默。他不再开着直播呻吟博同情,也不再抓着医生护士问什么时候能“好转”。他躺在病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李芳出国这个消息,对他而言,不亚于一场核爆。他之前所有的计划,无论是短期的讹诈医药费,还是长期的试图复婚然后继续掌控李芳的生活,都基于一个前提——李芳还在国内,还在他的可影响范围之内。现在,这个前提没了。
“金主走了,这戏咋整?”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焦虑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他习惯性地想打坏主意,目光在病房里逡巡,从年轻的护士看到同病房的其他病人,甚至看到了窗外楼下那些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能不能找个新的“冤大头”?比如,制造一起医疗事故的假象?讹医院一笔?风险太大,医院监控太多,专业人士不好糊弄。或者,碰瓷某个来看病的“有钱人”?目标不好找,而且容易被当场拆穿。
一个个念头升起,又被他自己否定。他发现,失去了李芳这个明确且“软弱”的目标,他的那些歪门邪道似乎都失去了用武之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笼罩了他。
然而,张鹏程毕竟是张鹏程,一个在投机取巧道路上“经验丰富”的人。他的脑回路确实清奇,在短暂的沮丧和混乱之后,他那“不走寻常路”的思维开始发挥作用。
“让别人无路可走……”他喃喃自语,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对啊!为什么要执着于找一个具体的“金主”或者“冤大头”呢?李芳走了,但她“抛夫弃子”(在他扭曲的叙事里,女儿张月也是被抛弃的一方)、“无情无义”的故事,不是更好的素材吗?这个故事,可比他装病博同情有爆点多了!
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无耻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他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那是一种混合着贪婪、兴奋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的光芒。
他猛地坐起来,不顾歪斜的纱布,拿起床头的手机,开始疯狂地打字、搜索。他搜索“妻子出国抛弃重病丈夫”、“现实版苏大强”、“女性独立背后的自私”……他看着那些引发热议的社会新闻,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他找到了新的“路”。
“悲情丈夫”的控诉
第二天,张鹏程的直播间换了风格。
背景依然是病房,但他不再刻意展示自己的“伤病”,而是刻意营造了一种颓废、悲伤的氛围。他穿着病号服,头发凌乱(故意弄的),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头。
“家人们……”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悲伤”,“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直播了。”
开场就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弹幕开始滚动。
“我可能要出院了,不是因为病好了,而是……心死了。”他深吸一口气,演技全开,努力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一直没跟大家说,我为什么一直赖在医院不走……不是因为我想讹谁,是因为……我无处可去。”
他开始编织他的故事:一个为家庭付出一切的男人(忽略了他多年游手好闲、嗜赌成性的事实),一场意外导致身体受损(轻微伤说成重伤后遗症),而就在他最需要关怀的时候,那个他曾深爱、相信会与他共度难关的女人——他的前妻,却拿着共同财产(纯属虚构),远走高飞,去了国外逍遥自在,留下他一个人在国内,重病缠身,无家可归,连医药费都快要付不起了。
“我知道,我以前可能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但我真的改了,我努力想挽回……可她,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就这么走了……电话不接,微信拉黑……我现在连她在哪个国家都不知道……”他哽咽着,用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表演得极其投入。
弹幕瞬间炸了:
“我的天!还有这种操作?”
“这女人太狠心了吧!”
“兄弟挺住啊!这种女人不值得!”
“怪不得之前一直不肯出院,原来是没地方去……”
“看得我好气!曝光她!”
当然,也有理性的声音:
“等等,之前不是听说他讹诈前妻吗?”
“一面之词吧?离婚肯定有原因的。”
“感觉有反转,蹲一个。”
但这些质疑的声音,很快就被更多情绪化的评论淹没了。张鹏程深谙流量之道,他知道,极端的故事和情绪化的表达,才能最快地吸引眼球和同情。他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无情妻子抛弃的“悲情丈夫”形象。
他甚至“无意中”透露出前妻的名字叫“李芳”(当然是化名,但他知道知情人能对号入座),以及她“可能”去的几个发达国家,引导网友去人肉、去谩骂。
直播间的打赏开始飙升,各种安慰、支持的留言刷屏。张鹏程看着后台不断跳动的数字,心里乐开了花,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悲戚。他发现,卖惨比装病来钱更快,而且更“安全”,毕竟,情感伤害无法量化,也无法被医学证明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