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程躺在病床上,目光死死盯着天花板。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腿上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如同钝刀割肉,提醒着他那场该死的车祸。
“张先生,该换药了。”护工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换什么换!换了这么久也不见好!”张鹏程猛地一拍床沿,声音嘶哑,“国内的医生都是废物!”
护工默默低下头,熟练地准备着药品。这一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了张鹏程的暴躁。自从医生告诉他腿部神经受损严重,可能留下永久性残疾后,他就变了个人。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他早走了。
张鹏程盯着自己那条不争气的腿,眼前又浮现出车祸那一瞬间——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手机给我。”他朝护工伸出手。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张鹏程调整了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强强,你请几天假,陪我去米国看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键盘敲击声和压低了的说话声:“爸,我最近没时间,要写论文……”
张鹏程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你一天吃老子的,花老子的,老子让你陪着你就这么为难?”
“爸,你不想让我毕业了?”张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你毕不毕业,和老子有什么关系,你那个破学,我看就别上了……”
“好了,我和你不说了,我还要忙!”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像针一样扎进张鹏程的耳朵里。他狠狠把手机摔在墙上,手机瞬间四分五裂。
“白眼狼!都是白眼狼!”
护工吓得往后缩了缩,手里的药盘差点打翻。
张鹏程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想起张强小时候,摔一跤都要爸爸抱,现在倒好,亲爹可能要残疾了,他却忙着写什么破论文。
还有张月,他的宝贝女儿,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每次打电话都说在忙,可他从老李那儿听说,上周还看见她和朋友在商场逛街。
“他们都躲着我,当我是瘟神。”张鹏程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变得阴郁。
就在这时,主治医生赵明带着几个实习生走了进来。
“张先生,今天感觉怎么样?”赵医生习惯性地拿起床尾的病历。
“赵医生,我要出院。”张鹏程直截了当,“我要去美国治疗。”
赵医生推了推眼镜:“张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您现在的状况不适合长途飞行。而且您的伤情很复杂,需要持续观察...”
“观察什么?观察我这条腿怎么废掉吗?”张鹏程打断他,“你们治不好,不代表别人治不好。”
一位年轻实习生忍不住开口:“张先生,赵主任是全省最好的...”
“最好的?最好的就这水平?”张鹏程冷笑一声,“我在网上查了,美国梅奥诊所对这种神经损伤有最新技术,成功率比你们高多了!”
赵医生叹了口气:“医学数据需要客观看待,您说的那种技术确实存在,但它对您这种类型的损伤并不一定适用...”
“我不听这些!”张鹏程猛地坐直身体,腿上传来一阵剧痛,让他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你们就是怕我去了国外,显得你们无能!”
病房里一片寂静,实习生们面面相觑,赵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待医生们离开后,张鹏程对护工吼道:“去!给我买部新手机!”
新手机买回来后,张鹏程第一个电话打给了秘书:“把我账户上的流动资金整理一下,另外联系美国的医疗机构,我要最好的。”
挂断电话后,他盯着窗外,眼神坚定:“我就不信了,国外就没好医生。”
傍晚时分,张鹏程的大学同学老王来探望他。一进门,老王就闻到了病房里浓重的烟味——张鹏程不知从哪弄来了烟,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
“老张,你这是干什么?”老王赶紧开窗通风,“腿不要了?”
“反正也要废了,还在乎这个?”张鹏程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睛说。
老王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我刚才在走廊遇见赵医生了,他说你非要去美国?”
“连你也是来劝我的?”张鹏程斜了他一眼。
“我不是劝你,是让你清醒点!”老王提高了音量,“你以为美国是神仙住的地方?他们那医疗是好,但贵得吓人!而且你这种情况,长途飞行都是问题!”
张鹏程狠狠掐灭烟头:“钱不是问题,我张鹏程打拼这么多年,还付不起医疗费?”真是打肿脸充胖子,自己都破产了,还在装。
“这不是钱的问题!”老王苦口婆心,“强强马上就要毕业了,月月听说要出国?你现在最该做的是配合治疗,而不是胡思乱想!”
“别提那两个白眼狼!”张鹏程突然爆发,“我养他们这么大,现在需要他们了,一个两个躲得远远的!张强居然挂我电话!挂我电话!”
他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带着说不尽的委屈和愤怒。
老王沉默良久,轻声说:“老张,你有没有想过,孩子们为什么躲着你?”
张鹏程愣住了。
“从小到大,你对孩子们要求太严格了。强强选专业你要管,月月交朋友你也要管。现在你病了,他们不是不关心你,是怕你——怕满足不了你的期望,怕你又骂他们没用。”
“我那是为他们好!”
“为他们好,也要用对方法啊。”老王拍拍老友的肩膀,“你想想,上次和强强心平气和说话是什么时候?上次夸月月又是什么时候?”
张鹏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过头去,盯着窗外渐沉的夜色。
老王走后,病房里又只剩下张鹏程一人。护工轻手轻脚地送来晚饭,他看都没看一眼。
夜深人静时,疼痛格外清晰。张鹏程躺在床上,老王的话在耳边回响。他想起张强初中时得了全市作文比赛一等奖,兴高采烈地拿着奖状回家,他却只问:“为什么不是特等奖?”
他想起张月第一次领工资,给他买了件羊毛衫,他摸着料子说:“这种便宜货也好意思送人?”
孩子们眼中的光,好像就是从这些时刻开始,一点点黯淡下去的。
可是现在,他是病人啊!他可能需要坐一辈子轮椅!他们就不能暂时放下过去,体谅他一次吗?
想到这里,张鹏程刚刚软下来的心又硬了起来。他按响呼叫铃,对小陈说:“明天一早,去帮我办出院手续。”
“张先生,这...”
“快去!”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第二天上午,张鹏程不顾医生劝阻,执意办理了出院手续。他自己订了最近一班飞往洛杉矶的机票,又联系了当地的一家医疗中介。
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他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从客厅到卧室,短短十几米距离,他扶着墙歇了三次。那条不争气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挪动一步都钻心地疼。
瘫坐在沙发上,他拿起新买的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张月的电话。
“月月,我出院了。”
“出院?医生同意了吗?”张月的声音带着惊讶。
“我的身体我自己做主。”张鹏程顿了顿,“我订了后天的机票去美国,你...能不能送我去机场?”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爸,你真要去?”
“是的”
“好吧,我送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