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庄严肃穆,国徽高悬。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压得人喘不过气。李芳坐在旁听席相对靠后的位置,目光复杂地看着被告席上那三个穿着囚服、背影佝偻的亲人。
法官的声音平稳而具有最终裁决的力量,一字一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被告人海燕、黄小丽、李强,以暴力方法阻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依法执行职务,其行为已构成妨害公务罪。鉴于案发时情节较为严重,造成了不良社会影响,且至今未能完全取得被害民警的谅解……判决如下:被告人海燕,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被告人黄小丽,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被告人李强,判处有期徒刑一年三个月。如不服本判决……”
“砰!”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不……不能啊!”海燕第一个崩溃了,她猛地抓住面前的栏杆,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扭曲,“法官!法官大人!我们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能不能……能不能少判点?减刑!我们能减刑吗?”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绝望的哀鸣。
“妈!妈你冷静点!”黄小丽哭着去拉母亲,但她自己的眼泪也早已决堤,她转向法官,语无伦次地哀求,“法官,求求您了,我儿子还小,他不能没有妈妈这么久啊……我们当时是糊涂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李强没有哭,但脸色死灰,他死死咬着牙,腮帮子肌肉紧绷,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们认罪,我们认罚……可是,一年……家里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巨大的恐慌和悔恨,“早知道……早知道……”
旁听席上传来几声轻微的嗤笑和低语:“这会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以前胡闹的时候那股劲儿呢?”“活该!”
李芳听着这些议论,看着那三人痛哭流涕、追悔莫及的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解气,更有一种深沉的悲哀。是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每一次胡搅蛮缠,每一次撒泼打滚,都觉得能占到便宜,都觉得别人该让着自己,最终却把自己和家人一起推进了深渊。这代价,太沉重了。
“安静!法庭内不得喧哗!”法官再次重重敲响法槌,严厉的目光扫过被告席和旁听席。
法警上前,准备将三名情绪失控的犯人带离。
就在这时,李芳的目光扫过旁听席的另一侧,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低着头,试图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走。
是黄大舅!他竟然来了?而且,只有他一个人?小磊呢?
李芳的心猛地一沉。这种场合,黄大舅作为亲戚来听判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以及小磊的缺席。孩子为什么没来?是黄大舅故意不让来,还是……出了什么事?那条关于卖房的警告短信瞬间在她脑中尖叫起来。
被告席上的海燕也看到了正要溜走的黄大舅,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不顾一切地嘶喊起来:“哥!大哥!你看见了吧!判了!都判了!小磊!小磊就拜托你了啊!你一定要照顾好他啊!”她的喊声里充满了托孤般的绝望。
黄大舅身体一僵,停住了脚步,极其尴尬地回头,飞快地朝这边点了点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海燕得到了回应,像是完成了最后一件心事,情绪反而更加崩溃。她的目光猛地又扫到了后排的李芳,所有的恐惧、绝望、悔恨瞬间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发泄口,转化成了滔天的恨意。
她指着李芳,目眦欲裂,声音凄厉得如同诅咒:“李芳!是你!都是你!你满意了?你高兴了?你把我们一家害得家破人亡!你不得好死!我告诉你,我就算在牢里,我也要天天咒你!咒你出门被车撞死,咒你吃饭被噎死,咒你断子绝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恶毒的诅咒在庄严的法庭里回荡,令人不寒而栗。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状若疯癫的海燕,又看向脸色苍白的李芳。
“安静!把她带下去!”法官怒喝道。
法警强行架起还在疯狂挣扎咒骂的海燕。黄小丽和李强也被拖着走,黄小丽哭得几乎晕厥,李强则死死瞪着李芳,眼神里的怨恨丝毫不比海燕少,仿佛他们也完全认同了母亲的诅咒。
庭审在一片混乱和哭嚎中结束。
李芳独自站在法院外的台阶上,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冰冷和沉重。海燕那恶毒的诅咒还在耳边回响,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委屈和愤怒。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一步,他们还是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她?难道他们真的就一点反思都没有吗?
但此刻,比委屈更强烈的是担忧。黄大舅反常的表现和小磊的缺席,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上。
她立刻拿出手机,再次拨打黄大舅的电话。
响了很久,终于接了,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某个办公室。
“喂?芳姐啊,什么事?”黄大舅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
“黄大勇,我刚才在法庭看到你了。小磊呢?为什么没带他来?他不想见妈妈最后一面吗?”李芳直接质问。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传来黄大舅敷衍的声音:“哦,小磊啊……他病了,发烧,在家躺着呢。孩子小,这种场面看了不好,我就没让他来。”
“病了?什么病?严重吗?在哪家医院?还是在家?地址给我,我去看看他。”李芳一连串地发问,根本不信他的鬼话。
“哎呀不用了!小病,就是感冒,已经吃了药睡了。芳姐你就别添乱了,我会照顾好他的。”黄大舅的语气越发急躁,“我这边还有点急事,先挂了啊!”
“等等!”李芳厉声道,“黄大勇,我警告你,小丽他们虽然进去了,但孩子不是没人管!你要是敢打什么歪主意,我第一个不答应!”
“李芳你什么意思?!你威胁我?我是他亲舅舅!你算老几?管好你自己吧!”黄大舅像是被踩了尾巴,气急败坏地吼了回来,然后猛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李芳的疑虑达到了顶点。她几乎可以肯定,黄大舅在撒谎,而且他正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直接上门?黄大舅肯定不会开门,甚至可能把小磊藏起来。报警?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警察不会受理。联系律师?对,律师!
她立刻拨通了王律师的电话,快速说明了情况:“王律师,情况就是这样。我怀疑我舅哥黄大勇可能正在试图转移我妹妹家的财产,甚至可能对孩子不利。他现在谎称孩子生病,不让我见面。我该怎么办?”
王律师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语气严肃:“李女士,情况确实可疑。目前最紧急的是两件事:第一,确认孩子的安全和真实状况;第二,阻止任何可能的财产非法处置。关于孩子,你可以尝试联系他的学校,以亲属身份询问孩子是否请假以及请假原因,这能初步验证黄大勇是否说谎。关于财产,你妹妹家的房产信息你能查到吗?我们需要尽快确认房产是否已经被挂牌或进行其他操作。”
“学校!对,学校!”李芳一下子找到了方向,“房产信息……我大概知道地址,但我需要去房管局查吗?”
“你先去学校核实孩子的情况。房产方面,我建议你立刻去房产交易中心查询这两套房产的当前状态,是否有网签、抵押或查封记录。我这边也会通过一些渠道帮你留意一下各大中介的挂牌信息。记住,不要打草惊蛇,收集信息为主。”
“好的,谢谢你王律师!我这就去办!”
李芳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法院那庄严的大门,里面刚刚宣判了她亲人的刑期,外面一场关于孩子和财产的保卫战却刚刚打响。她深吸一口气,将海燕的诅咒抛在脑后,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快步走下台阶,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实验小学,快点。”
在车上,她努力平复呼吸,思考着如何与学校沟通。必须小心谨慎,不能给黄大舅留下任何指责她骚扰学校的口实。
到了学校,她找到教务处,表明自己是学生黄小磊的姑姑,孩子母亲因故无法前来,家里老人托她来问问孩子今天没来上学,是不是生病了,严不严重,需不需要送作业本之类的。
教务处的老师查了一下记录,抬头说:“黄小磊啊,他舅舅早上打电话来请假了,说是孩子发烧,要请三天假。”
“三天?”李芳心里咯噔一下,“老师,请问是他舅舅亲自打来的吗?有没有说在哪家医院看病?”
老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是的,是他舅舅黄先生打来的。具体在哪家医院倒没说。家里大人没沟通好吗?”
“哦,沟通了沟通了,就是我嫂子不放心,非要我来再问问确认一下。谢谢您啊老师!”李芳连忙道谢,退出了教务处。
黄大勇果然在撒谎!请了三天假?绝对不正常!一个感冒发烧需要请三天假?他一定是想在这三天里做什么!
时间更加紧迫了。
李芳立刻又打车赶往房产交易中心。在查询窗口,她报上了妹妹家的具体地址,申请查询房产状态。
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抬起头,说出的消息让李芳如坠冰窟:
“这两套房产,其中较小那套,目前显示正在办理过户手续,处于‘网签’状态。另一套较大的,也于昨天新设立了一笔抵押登记,抵押权人是一个叫黄大勇的。”
轰隆!李芳只觉得脑子一声炸响,几乎站不稳。
黄大勇!他竟然真的动手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一套已经在卖,另一套被他抵押了贷款!他这是要彻底掏空妹妹的家底啊!小丽他们还在法庭上哭着悔恨,托付他照顾孩子,他却已经在背后捅了最狠的刀子!
愤怒和寒意瞬间席卷了李芳全身。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她要立刻报警!这是诈骗!这是侵占!
但就在拨号前的那一刻,她停住了。不行,光是房产状态查询,证据还不够直接有力。黄大勇完全可以狡辩是经过妹妹同意的(虽然不可能),或者说抵押贷款是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替妹妹还债之类的。
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比如他和中介的对话,比如他欺骗小磊、教唆孩子恨她的证据,甚至是他办理手续时可能存在的文件造假证据。
李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出交易中心,站在喧闹的街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海燕他们的诅咒,黄大舅的贪婪卑鄙,小磊的误解憎恨……整个世界仿佛都充满了恶意。
但看着手里那张写着房产信息的纸条,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她拿起手机,不是打给警察,而是再次打给了黄大舅。这一次,她的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疲惫和妥协:
“大舅哥,我刚从法院出来,心里挺难受的……我妈她那样骂我,我也……唉,算了,都是一家人。我想了想,小磊毕竟是我亲侄子,他现在生病,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之前是我不对,态度不好。你看,我买点水果和玩具,过去看看孩子,就当是替小丽他们看看,行吗?我保证不吵不闹,看完就走。”
电话那头的黄大勇显然没料到李芳会突然服软,愣了一下,随即警惕地说:“不用了,小磊刚睡着,医生说要静养。”
“我就把东西放门口,看一眼就行。或者你下楼来拿一下?我实在不放心。”李芳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真诚”的担忧。
黄大勇犹豫了一下。他或许觉得李芳是真的被海燕骂怕了、想缓和关系,或许是想看看她到底耍什么花样,又或许是想趁机再羞辱她一番。他看了看时间,似乎也在赶着什么。
“行吧行吧,那你过来吧。不过说好了,看一眼就走,别吵着孩子。”他报了一个地址,并不是他平时住的家,而是一个陌生的小区名字。
李芳心里冷笑,果然,他根本没把小磊带回家,而是藏在了别处!
“好,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李芳立刻又拨通了王律师的号码,语速飞快:
“王律师,确认了!他在撒谎,孩子请了三天假。而且一套房已经在过户网签,另一套被他抵押了!他现在同意见面,给了我一个地址,但我肯定那不是他家。我怀疑他把孩子关在那里,甚至可能在那里进行非法交易。我建议现在可以报警了,理由可以是‘非法拘禁未成年人’和‘涉嫌诈骗’,请求警方陪同上门核查儿童安全及调查情况。”
王律师立刻同意:“做得对!这个理由非常充分!你立刻报警,把地址和你的怀疑告诉警方。我这边也马上动身往那边赶。注意安全,千万不要独自和他起冲突!”
“明白!”
李芳挂断电话,毫不犹豫地拨通了110。
“喂,110吗?我要报警!我怀疑我侄子被他舅舅非法拘禁在一处民宅,并且其舅舅可能正在实施诈骗行为,孩子处境危险……”
报完警,提供了详细地址和信息后,李芳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那个黄大舅给出的陌生小区。
车窗外的城市飞速后退,李芳的心跳得飞快。一场真正的对决,即将开始。这一次,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被蒙蔽、被利用的孩子,为了维护哪怕一丝微弱的公平和亲情。
她握紧了拳头。黄大勇,你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