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别墅区灯火阑珊。张鹏程推开沉重的实木家门,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今天,他拿下了那个纠缠许久、几乎要黄掉的大项目。
客厅里,水晶吊灯散发着冷白的光,杨莉正慵懒地靠在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刷着手机,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她穿着丝绸家居服,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划过屏幕。
张鹏程换了鞋,走过去,没多说什么,只是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很快,杨莉的手机清脆地“叮咚”一响。
一条银行到账信息弹出来:收款 100,000.00元。附言:辛苦了!
杨莉的眼皮懒懒地抬了一下,瞥了一眼那串零,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下撇了撇,露出一抹浓重的不屑和嘲讽。她甚至懒得点开信息仔细看,就直接划掉了通知,继续刷她的社交软件。
“辛苦?”她在心里冷嗤一声,“张鹏程,你倒是会摘桃子。要不是我今天碰巧在兰苑撞见郭胖子和他那个小秘书的腌臜事,捏住了他的七寸,就凭你前几次那低三下四求人的窝囊样,他会点头签合同?做梦都比这现实!十万?打发叫花子呢?这合同谈下来,利润何止千万?真是越有钱越抠门。”
她没把这话说出口,多年的情人,早已习惯了这种表面平静下的暗流涌动。她只是淡淡地,仿佛没收到那笔钱一样,连一句“收到了”都吝于给予。这笔钱,在她看来,是她应得的“封口费”和“行动经费”,甚至还有点少。
张鹏程似乎也习惯了杨莉的冷淡,或者说,他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她身上。成功的喜悦,他只想安静地待一会儿。这次他可以挣几百万,生意难做,脸难看,谁懂。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旋转楼梯上传来。张月,穿着可爱的毛绒拖鞋,“哒哒哒”地跑了下来。她刚做完护肤面膜,小脸水润润的,看到父亲难得这么早在家,眼睛顿时一亮。
“爸爸!你今天回来好早呀!”张月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过来,挽住张鹏程的手臂,声音甜得发腻,“正好正好,明天我就和妈妈出国去参加服装周啦,您就没一点表示表示?”
张鹏程被女儿摇得晃了晃,脸上的疲惫消散了些,露出笑容。他对这个宝贝女儿一向有求必应。“表示?当然要有表示。说吧,我的小公主,这次又看中什么了?还是直接要‘赞助’?”
张月嘟起嘴,摇晃着父亲的手臂,开始撒娇:“爸~看您说的,好像我只会花钱似的。我们这次要去半个月呢!欧洲哦,东西那么贵,还要给您和哥哥买礼物……您看,是不是得多准备一点‘弹药’呀?”她狡黠地眨着眼睛,伸出纤纤玉指,开始细数,“住宿、吃饭、购物、景点门票……”
楼上,张强的房门虚掩着。他本来戴着耳机打游戏,隐约听到楼下的对话声,特别是听到“表示表示”、“出国”这几个关键词时,他立刻摘下一只耳机,屏息凝神,悄悄将门缝拉大了一些,伸长耳朵仔细偷听。零花钱嘛,谁也不嫌多,尤其是妹妹开口的时候,他总能跟着蹭一点。
张鹏程被女儿摇得心情更好,加上项目成功的喜悦还在心头萦绕,出手格外大方。他确实觉得有点累了,想尽快结束这场“敲诈”,便大手一挥,打断了女儿的碎碎念:“行了行了,别说了。说个数,爸爸转给你。今天陪客户,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
张月一听,心中大喜,知道这是最佳时机。父亲在疲惫和高兴时最好说话。她眼珠一转,压下内心的雀跃,装作乖巧又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试探性地伸出两根手指,但又迅速收起一根,用甜得能齁死人的声音说:“爸爸……那……您给我10万好不好?就当是我和妈妈这趟出国的活动基金嘛!要是不够……我再视频问您要?”她特意把妈妈也带上,增加成功率。
楼上的张强听到“10万”这个数,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心里疯狂呐喊:“我靠!张月你真敢开口啊!半个月10万?你这是去欧洲扫荡奢侈品吧!牛逼!千万别忘了你亲爱的哥哥我啊!”
张鹏程闻言,也是愣了一下。他知道女儿能花钱,但开口就是十万,还是让他略微有些意外。
若是平时,他或许会讨价还价一番,或者问问具体预算。但今天,一来确实累了,不想纠缠;二来项目成功,心情极佳;三来……
种种念头在脑中快速闪过,也就是一两秒的时间。他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纵容:“行!就依你!十万就十万。出去玩就玩得开心点,看好你妈妈,别光顾着自己买买买。”
说着,他再次拿起手机,熟练地操作起来。
“耶!爸爸最好啦!世界上最帅最慷慨的爸爸!”张月兴奋地跳起来,在张鹏程脸上“叭”地亲了一口,然后迫不及待地掏出自己的手机,眼睛紧紧盯着屏幕。
几秒钟后,又是一声清脆悦耳的“叮咚”声,这次是来自张月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银行入账通知,金额赫然是100,000.00元。
“收到啦!谢谢爸爸!爱你呦!”张月的心花怒放,恨不得现在就去收拾行李,这次她的工作量有点多,既是模特,又是翻译。
张强眼巴巴的看着妹妹,“妹,见面分……”
“分你个头,这是我凭本事要的,我这次是去工作,谁像你,游戏当饭吃……”
“你不是去服装周吗?当模特?”
“还兼翻译!”
“翻译,我会呀!我英语也老厉害了!你给妈说说带我一个?”
张月捏着那叠钞票,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房间,门关得有些重,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张强站在原地,听着那声回响在偌大却空旷的客厅里消散,才慢慢转身走回自己房间。
他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才觉得能喘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张月常用的那种甜腻花果香调香水的味道,和他房间里沉闷的气息格格不入。他坐在床沿,拿起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才找到那个备注为“李芳”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能听到快速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和模糊的英语交谈。
“喂?”母亲李芳的声音传来,语速很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干练。
“妈,”张强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是我,小强。”
“知道是你。这个点打电话,有事?”键盘声没停,她似乎在一边处理工作一边讲电话。
“想您了”张强连忙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妈,您最近……挺忙的吧?听妹妹说您日夜加班设计服装呢,得多注意身体啊。”
“忙是常态,这次服装周很重要,几个海外大买手都会来,设计稿和样衣都得最后盯紧点。”李芳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没事就别操心我,顾好你自己学业。”
短暂的沉默。张强能听到电话那头有人用英语急促地询问着什么,母亲快速而流利地回应了几句专业术语。他深吸一口气,抓住了这个对话间隙。
“妈,”他声音压低了些,带上一点刻意的、讨好的语气,“我就是想您了。而且,听说您这次要去巴黎和米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语言也不通,我……我也想陪您出国,给您当当翻译,跑跑腿什么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英语法语都还行的。”
电话那头的键盘声停顿了一下。
“你想去?”李芳的声音里透出一点惊讶,随即是审视的味道。背景噪音也小了些,她似乎暂时把注意力完全放到了电话上。
“想,妈,行吗?”张强的心提了起来,语气更加殷切,“我保证不给您添乱,绝对有用!”
“我们这次行程,”李芳沉吟了一下,似乎真的在考虑,“除了看秀谈合作,确实还有个小型静态展和见面会。原定的几个男模签证出了点问题……”
张强的心猛地一跳,机会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加速的声音。
“男模?”他立刻接话,声音因为急切而略微拔高,“我行呀!妈,这个我会!我在大学表演社经常上台的,形体课成绩也是优!真的!”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仿佛电话那头的人能看见一样。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张强屏住呼吸。
“呵,”李芳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口气倒是不小。明天下午你没课吧?过来公司一趟,我看看,你到底行不行?”
“行行行!我明天下午没课,一定准时到!”张强忙不迭地答应,喜悦冲得他头脑有点发晕。
“嗯。”李芳应了一声,话题却毫无征兆地陡然一转,语气也瞬间冷了下去,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冰冷的探究,“你爸最近咋样?”
张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兴奋的泡沫被一根冰冷的针轻易戳破。他就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来。每一次,每一次和母亲通话,最终都会绕到这个她绕不过去的心结上。
喉咙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嘴唇,声音不自觉地虚了下去:“爸?就……就那样吧。我大多时间在学校,晚上偶尔才回家一趟……不太清楚。”
他说着早已熟练的、千篇一律的套话,每一个字都透着心虚。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这沉默比追问更让人难熬,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
他感到一阵烦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愧。父亲,那个在外风度翩翩、和母亲口中那个“和狐狸精鬼混”的男人,这两个撕裂的形象在他脑海里疯狂碰撞。
“男人吗,”一种莫名的、破罐破摔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故作世故的轻佻,“大多不是和他一样……”话到了嘴边,最后那几个更具冲击力的字眼还是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临时改口道,“……挺忙的。”
但那股未尽的恶意,已经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他知道母亲听懂了他没说出口的那半句——白天是教授,晚上是禽兽!这是有一次母亲激烈争吵时脱口而出的咒骂,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记忆里。
电话那端的呼吸声似乎重了一些。李芳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谈及工作时的任何情绪,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厌倦。
“忙?”她轻轻重复了这个字,像在玩味一个极其可笑的东西,“是啊,都忙。行了,明天下午三点,到我工作室来,别迟到。我还有个会。”
“好的,妈,我一定……”
“嘟…嘟…嘟…”
他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忙音单调地响着,敲击着他的耳膜。
张强慢慢放下手机,手臂有些发沉。刚才争取到机会的兴奋感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空洞。他仰面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繁复却陈旧的吊灯花纹。
他爸,哎,一直不爱他妈,在外大方,唯独对他妈抠搜,对那个杨莉一振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