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里面那片令他窒息的空气,却也像一把无形的锁,锁住了他预想中的财路。张鹏程站在寂静的走廊上,脸上那副精心排练的悲戚瞬间垮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沉的恼怒和不甘。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明晃晃地照在地上,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晦暗。
弄不到钱,他就不叫张鹏程! 这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李芳那个死女人,平时看着唯唯诺诺的,没想到脑子还那么清醒,嘴还那么刁钻!还有那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张强和张月,简直是专门生来克他的!他们懂什么?他们哪里知道他现在的难处!三千多万那是他最后的底线,这钱用一点少一点。
他焦躁地在走廊里踱了两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怎么样才能弄到李芳的钱呢? 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脑子里飞速闪过各种念头:
硬抢? 不行,存折银行卡肯定不在她身上,估计早被张强那小子收起来了。
偷?也不知道她放哪儿,病房里人多眼杂,根本没机会。
骗?刚才演戏已经失败了,她根本不信。还能编什么理由?说自己得了绝症?不行,太咒自己了,而且他们肯定要查病历……
闹?在医院里撒泼打滚?效果可能适得其反,万一医院报警……再说他张鹏程是个体面人,怎会败坏自己的名声。
打感情牌?通过两个孩子?张强肯定不行,那小子精得像猴,对他这个爹早就没几分敬意了。张月……张月心软点,或许……
正当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走廊里转圈时,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老张吗?怎么在这儿晃悠?看你这一脸愁容,怎么了这是?”
张鹏程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病号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头,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是他前几天在楼下花园散步时认识的病友,姓赵,具体什么病不清楚,但挺能聊,看起来也是个有点见识的。
“老赵啊,”张鹏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叹了口气,开始即兴发挥他的“悲惨世界”,“唉,别提了,心烦。”
“怎么了?病情有反复?”老赵关切地问,递过来一支烟。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的吸烟区。
张鹏程点燃烟,狠狠吸了一口,让尼古丁暂时麻痹一下焦灼的神经。他压低声音,脸上堆砌出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愤懑:“不是我的病,是我……我家那口子。”他含糊地指了一下李芳病房的方向。
“哦?尊夫人情况不好?”
“也不是……主要是我这腿……一时半会儿……唉,主要是……”张鹏程左右看看,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主要是钱闹的。看病,就是个无底洞啊,天天花钱如流水。我又没什么钱,这不想着……看看她那边还有没有点积蓄,先应应急,毕竟救命要紧不是?结果……”他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烟灰弹掉,“碰了一鼻子灰。还被我那儿子女儿数落一顿,说我……说我惦记她的钱。老赵你说,我这心,寒不寒?”
他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钱可怜的丈夫形象。
老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理解,理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夫妻之间,尤其是涉及到钱,有时候是说不清楚。”心想,想问我借钱,做梦,陪你演演戏而已!
“可不是嘛!”张鹏程像是找到了知音,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我现在是里外不是人!关键是,治疗不能停啊,这钱……”他又露出了那种为钱所困的愁苦表情。
老赵眯着眼,吸了口烟,慢悠悠地说:“老张啊,既然你开口了,老哥我就多句嘴。理论上,就算现在分开过日子,真到了治病救命的关头,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发言权……”
张鹏程眼睛微微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老哥,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瞎聊。”老赵摆摆手,一副闲谈的模样,“我就是听说啊,有时候如果一方确实困难,另一方又有能力,这扶助义务啊,法律上也不是完全说不通。当然,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再者说了,”他压低了声音,“你毕竟是孩子们的父亲,这亲情牌,有时候比什么牌都管用。儿子那边说不通,不是还有女儿嘛?女儿家,心肠软。”
女儿……张月…… 张鹏程心里活络起来。老赵的话像是一盏灯,给他昏暗的思路照出了一条小道。对啊,法律途径太麻烦,而且他不一定占理。但张月不一样,她从小就更听话,心也善,不像张强那么棱角分明。
又闲聊了几句,张鹏程谢过老赵,心思已经飞到了女儿身上。他掐灭烟头,整理了一下表情,决定去找张月。
他在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里找到了正在打电话的张月。等她挂断电话,张鹏程立刻换上了一副比刚才在病房里更加落寞、甚至带着点惶惑无助的神情,走了过去。
“月月……”他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
张月转过身,看到父亲这副样子,愣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些:“爸,您怎么下来了?不在病房休息?”
“我……我心里堵得慌,下来透透气。”张鹏程在女儿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双手搓着脸,肩膀耷拉着,整个人仿佛都缩小了一圈。“月月,刚才……刚才爸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惹你妈和你哥生气了?”装作柔弱无助的样子。
张月看着父亲瞬间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心里确实软了一下。她叹了口气:“爸,不是我们说您。您明明不缺钱,干嘛非要去妈跟前说那些?您不知道她现在最需要静养吗?而且,您和王阿姨的事……你自己不觉得膈应吗?毕竟你们离婚了……”真不想说太难听的话,免得她爹骂她,大逆不道。
“我知道,我知道……”张鹏程连连点头,表情痛苦,“是我糊涂,是我以前混蛋!可月月,爸现在真的知道错了,也后悔了。我跟你王阿姨……也早就没什么联系了。”他撒起谎来面不改色,“我现在就想着,你妈的病能好起来,我们一家人……唉,我知道是奢望了。我们还能不能,破镜重圆……”
他成功地用忏悔勾起了张月的一丝同情。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张月语气更软了,“现在关键是妈的病。我妈要静养,你没事别打扰……”心里想说,最好有多远滚多远,眼不见心不烦那种!
“都怪我……可我这心里……”张鹏程捶着自己的胸口,“我是她丈夫,以前是,法律上现在可能不是了,可这情分……我心里这道坎过不去啊!看着你妈躺在那里,我却一点力都出不上,我……”他声音哽咽,几乎要老泪纵横。
张月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爸,您别这样。您好好养好您自己的病,就是减轻我们的负担了。”
“我也想啊,月月!”张鹏程抓住女儿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的手心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出汗,“可是……可是爸最近,确实遇到点难处。”
张月警觉起来:“什么难处?”她想起了哥哥的叮嘱,让她别再心软给父亲钱。
“不是我的事,是……是你一个远房表叔,以前帮过咱家很大的忙,他儿子现在做生意资金周转不开,求到我头上了……我当年欠人家大人情,这不能不还啊!”张鹏程急中生智,编造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表情真挚得连他自己都快信了,“我手头一时没那么多活钱,就想着……你妈那边要是宽裕,能不能先挪一点应应急?等我下个月理财到期,立马就还上!我打借条都行!主要是不能让帮过咱家的人寒心啊,月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紧紧盯着女儿的眼睛,试图捕捉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知道张月重感情,讲人情世故。
张月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些犹豫。父亲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如果是还人情债,倒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而且父亲都说到打借条了……可是,哥再三交代,别信她爹。
“爸,不是我不帮您。”张月为难地说,“妈的钱都是哥在管着,具体有多少,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而且,妈的治疗也需要钱……”
“治疗的钱肯定不会动!这个我懂!”张鹏程急忙保证,“我就借一点,就一点!足够应个急就行。月月,你就帮爸跟你哥,或者跟你妈说说情?爸这辈子没怎么求过人,这次真是……唉!”他又开始唉声叹气,塑造自己走投无路的形象。
“这……”张月陷入了沉思。她看着父亲充满“期盼”和“无助”的眼神,想到他说的“人情债”,心里的天平开始微微倾斜。或许……只是借一点?有借条,爸也说了会还……
就在这时,张强冰冷的声音如同一声炸雷,在两人身后响起:
“不行!一分都没有!”
只见张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色铁青,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张鹏程的脸,最后落在妹妹身上,带着一丝责备和失望。
“月月,你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张强语气严厉,“爸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信!什么远房表叔,什么人情债,都是他编出来骗钱的借口!”
张鹏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张强!你怎么说话的!我是你爸!我能骗自己女儿吗?那个表叔他……”
“哪个表叔?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当年帮了什么忙?”张强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砸得张鹏程晕头转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编,继续编!”张强冷笑,转向张月,“你看清楚了吗?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的善良!他就想要妈的钱,才把主意打到妈头上!你还信他?”
张月的脸瞬间白了,她看着父亲那慌乱躲闪的眼神,终于彻底明白了。一股被欺骗、被利用的怒火涌上心头:“爸!你……你怎么能这样!”她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谎言被彻底戳穿,张鹏程恼羞成怒,指着张强的鼻子骂道:“好你个不孝子!你就这么污蔑你老子!我……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说着竟真的要冲上来动手。
张强一把抓住他挥过来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张鹏程疼得龇牙咧嘴。张强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张鹏程,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妈的钱,你一分都别想碰!你要是再敢来骚扰妈,或者骗月月的钱,别怪我不顾父子情面!你那些破事,我可都清楚得很!要不要我去找你的债主,或者那位王阿姨,好好聊聊?”
这话戳中了张鹏程的死穴。他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挣扎的力道也消失了,脸上只剩下灰败和恐惧。他没想到儿子竟然知道得这么多,这么清楚。
张强甩开他的手,如同甩开什么脏东西。“月月,我们走。”他拉着还在气愤和伤心中的妹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花园。
留下张鹏程一个人,僵在原地,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却感到刺骨的寒冷。第二次尝试,再次以惨败告终,而且败得更彻底,更狼狈。
好,好得很!张强,你这个逆子!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等着! 他望着儿女远去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软的不行,骗的不行,难道真要他来硬的?他的目光阴鸷地扫过住院部大楼,一个更疯狂、更不计后果的念头,如同沼泽里的毒泡,开始在他心底慢慢滋生……
两次都没骗到钱,看来他演技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