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禁森严,气派的门楼和她这一身落魄显得格格不入。她踌躇着走向门卫室,里面坐着一个穿着制服、正在刷手机的中年保安。
“师傅,麻烦问一下,李芳是住这儿吗?x栋x单元xxx室。”黄小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1年未曾与外界正常交流,让她开口都有些生涩。
保安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惯常的审视,但看她年纪不小,神色惶然,倒也没多加为难,只是在电脑上查了查,随口说道:“李芳?哦,那家啊。他们夫妻俩早离婚了。张鹏程是吧?住院了,前几天救护车拉走的……”
“那……那您知道他们家孩子吗?叫小磊,读小学……”她急切地追问,声音带着哀求。
保安摇摇头,爱莫能助:“孩子的事儿我们可不清楚。”
一个热心大妈听到俩人对话“第一人民医院,你去看看吧!”
“大姐谢谢你!”
谢过保安和那个大姐,她转身离开小区门口。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她摸了摸口袋里单薄的钞票,咬了咬牙,决定继续靠这双腿——“11路”。
问了几个路人,兜兜转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汗湿了后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终于看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那几个醒目的大字。走进医院大门,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熙熙攘攘的人流让她无所适从。她茫然地站在大厅中央,看着指示牌上密密麻麻的科室名称,骨科……在哪里?
好不容易找到骨科病房所在的楼层,安静的走廊里只有护士站偶尔传来的低声交谈和仪器的滴答声。她一间间病房看过去,心里既期盼又害怕在找张鹏程。她怕人家不理睬她。
就在她快要走到走廊尽头时,一阵压抑却激烈的争吵声从一间半开着门的病房里传出来。
“……你现在来装什么好人?当初要不是你……”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充满了愤懑。
“混账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我躺在这里,你就只会气我是不是!”一个虚弱却依旧强硬的中年男声打断了他,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
是张鹏程!还有……是张强!她的外甥。
黄小丽的脚步顿住了,下意识地缩到了门边的阴影里。透过门缝,她看到张鹏程半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胸口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张强则背对着门口,肩膀绷得紧紧的。
她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劝架?以她如今的身份和与这家人的尴尬关系,她有什么立场去劝?更何况,张鹏程看到她,恐怕只会更生气。还是再等等?等他们吵完?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病房里的张强似乎因为激动猛地一转身,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门口,恰好与黄小丽躲闪不及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张强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像是大白天见了鬼。“舅……舅妈?”他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在……在监狱吗?”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骇人的念头:越狱了?!
黄小丽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从门边挪了出来,站在病房门口。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我……我今天,刑满释放了。” 她顿了顿,无视了张强那仿佛看怪物一样的眼神,也忽略了病床上张鹏程在听到“监狱”二字时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张强,你妈在哪?你知道小磊在哪吗?他好不好?”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张强似乎还没从“舅妈出狱”这个爆炸性消息中回过神来,他愣愣地回答:“小磊……我妈送他去寄宿学校了,那个学校……是封闭式教育,管理特别严……” 后面他似乎还说了些关于学校如何好、如何能让孩子放心学习之类的话,但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寄宿学校”、“封闭式”、“一年学费十几万”。十几万!这对她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但“封闭式”也意味着安全,意味着小磊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里。只要小磊没事,好好的……她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点。
“……小磊挺好的,舅妈你别担心。”张强最后补充了一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失态,语气缓和了一些。他看着王秀英风尘仆仆、一脸憔悴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塞到她手里,“舅妈,你刚出来……也不容易。这钱你拿着,打个车去找我妈吧。她现在住在建设路那边的‘温馨公寓’,你知道那儿吗?你去找她,她……她应该知道得更清楚。”
她看着手里的两百块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钱,像是施舍,又像是急于摆脱她的工具。但她现在确实需要钱,需要找到女儿。她低声道:“谢谢……”
张强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又或许是不想再待在这个尴尬的气氛里,匆匆说了句“舅妈那我先走了,我还有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甚至没再回头看病床上的父亲一眼。
病房里顿时只剩下黄小丽和闭着眼睛、脸色铁青的张鹏程。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张了张嘴,刚想对张鹏程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你好好养病”,毕竟他曾经是她的妹夫。
可她还没发出声音,张鹏程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猛地将头扭向另一边,紧紧闭上眼睛,眉头死死皱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极其不耐烦又充满晦气的话:“滚!看见你就倒霉!”
她所有想说的话都被这句冰冷的呵斥堵了回去,脸上血色尽失。她看着那个曾经熟悉、如今却无比陌生的背影,心里最后一点试图缓和关系的念头也熄灭了。是啊,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刚出狱的,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碍眼?
哎!算了。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热脸何必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呢?自取其辱罢了。
她默默地转过身,没有再停留一秒,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这间充满药水味和冷漠的病房。走出医院大门,耀眼的阳光让她有些恍惚。她攥紧了手里那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走到路边,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