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程的第二次手术,在医生们尽最大努力下,算是勉强完成了。但正如主刀医生所预料的那样,这次的情况远比上一次复杂和糟糕。碎裂的骨头虽然被重新拼接固定,但受损的局部血运和反复创伤,让愈合成了一件充满不确定性的事情。医生私下对张强坦言,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这条腿未来很可能留下严重的功能障碍,甚至不排除部分坏死的极端情况。
身体的剧痛和对未来的恐惧,像两把毒火,将张鹏程本就乖戾的脾气烧得更加扭曲和暴烈。他被推回病房后,仿佛化身为了一个对所有人和事都充满恶意的诅咒之源。
麻醉药效过去后,疼痛如潮水般袭来,他便开始骂骂咧咧。起初是呻吟夹杂着含糊的咒骂,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言辞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庸医!一群庸医!老子的腿就是被他们治坏的!他们就是想把老子困在医院里,好多骗点钱!”他唾沫横飞地对着来查房的住院医师咆哮,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们看看!越治越严重!你们到底会不会看病?!就会骗我的钱,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这帮骗子,强盗……”
年轻的住院医师被他骂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要辩解几句,却被旁边的上级医生用眼神制止了。上级医生面无表情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和引流管,记录下数据,便示意其他人离开。跟这种病人讲道理,纯粹是浪费口舌。
护士们也成了他重点攻击的对象。每次来给他打针、换药、量体温,都像是一场战斗。
“你会不会打针?!手那么重,是想疼死老子吗?!你是不是故意的?!”当护士小心翼翼地将针头刺入他因为长期输液而有些淤青的手背血管时,他猛地一缩,大声吼叫起来,吓得护士手一抖,针尖差点滑出来。
“张先生,请您配合一下,不要乱动,不然会更疼,也可能要重新扎。”护士耐着性子劝道。
“配合个屁!你们这些护士,心肠坏得很!看我老了,残废了,就好欺负是不是?!”他根本不听,继续污言秽语地辱骂,内容粗鄙不堪,涉及人身攻击,听得旁边床位的病人和家属都直皱眉头。
甚至连给他送饭的护工,也难逃被骂的命运。“这是人吃的东西吗?猪食都比这个强!你们是不是把给猪吃的东西端给我了?!”他尝都不尝一口,就直接把餐盒打翻在地,汤汁饭菜洒了一地,弄得病房里一片狼藉。
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受不了了。原本安静的休养环境,被张鹏程无休止的吵闹和咒骂彻底破坏。一位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的老大爷被他吵得头疼欲裂,家属直接找到了护士长投诉。
“护士长,你们能不能想想办法?我们这个病房没法待了!那位张老先生从早骂到晚,我们根本休息不了!这医院是公共场所,不是他一个人的家啊!”
“就是,我家病人需要安静,再这样下去,我们病情都要加重了!”
“能不能给他换个单间?或者让我们换?”
抱怨声此起彼伏。护士长也是一脸无奈,她已经多次尝试与张鹏程沟通,但每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地出来。她只能把压力给到张强这边。
张强这几天几乎是医院、公司、家里三头跑,身心俱疲。母亲依旧不怎么跟他说话,家里的气氛冰冷;公司的事务因为他的频繁缺席也积压了不少;而医院这边,他还要面对一个如同疯狗般见谁咬谁的父亲。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都会崩断。
这天下午,他刚处理完学校的事,匆匆赶到医院。一进病房,就听到父亲正在用极其难听的话辱骂一个来换输液瓶的小护士,骂得小姑娘眼圈通红,咬着嘴唇强忍着才没哭出来。
“爸!你够了!”张强积压的火气瞬间冲到了头顶,他几步跨到病床前,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抖,“你能不能消停点?!这里是医院,不是你自己家!医生护士都在尽力帮你治疗,你天天这么骂人,有意思吗?!”
张鹏程正骂在兴头上,被儿子这么一吼,先是一愣,随即怒火更盛,他把矛头瞬间转向了张强:“你吼什么吼?!你个狗东西!现在翅膀硬了是吧?敢跟你老子大小声了?!你是不是也巴不得我死?!我告诉你,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我不想跟你吵!”张强强压着动手的冲动,指着病房里其他侧目而视的病人和家属,“你看看你,把这里弄成什么样子了?所有人都嫌弃你,你知道吗?!你要是不想治疗,我们现在就出院回家!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我什么样子?!我他妈就是个残废!都是被你们气的!被你们这些不孝子,被这些庸医给害的!”张鹏程被“嫌弃”两个字彻底刺痛,狂暴地嘶吼着,眼神疯狂地四处扫视,猛地抓起床头柜上那个沉甸甸的陶瓷茶杯,用尽全身力气就朝着张强的头砸了过去,“我砸死你个不孝子!”
张强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幸好一直保持着警惕,下意识地猛地一偏头。茶杯带着风声擦着他的耳朵飞过,“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后面的墙壁上,瞬间碎裂,瓷片和茶水四溅开来,吓得旁边床位的家属惊叫一声。
就在这时,之前被骂哭的那个小护士,带着护士长和一名值班医生闻声赶了过来。看到满地狼藉和剑拔弩张的父子俩,护士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张先生!”护士长的声音严肃而冰冷,她这次是对着张强说的,“你们这样天天在病房里大吵大闹,甚至动手,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医院的正常医疗秩序和其他病人的休息!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解决家庭纠纷的地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床上依旧喘着粗气、一脸凶相的张鹏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鉴于张鹏程病人目前的情况,以及他极度不配合治疗、扰乱秩序的行为,我们医院经过考虑,建议你们办理出院手续。我们这里的医疗环境,可能不太适合张老先生后续的康复。”
张强的心猛地一沉,虽然他对父亲有诸多不满,但也知道被医院“劝退”意味着什么。
护士长似乎看出他的难处,补充了一句,语气稍微缓和了点,但内容却更让张强心惊:“我听说,城西那边的骨科康复医院,在处理一些……呃,比较有挑战性的病人方面,可能更有经验,他们的管理方式也许更适合张老先生现在的情况。你们不行的话,可以考虑转到那边去。”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张强听懂了潜台词:我们管不了你爸这个“疯老头”了,你们另请高明吧,或许那边有办法“管住”他。
谁能受得了这个疯老头啊!他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人。每天早上一睁眼,他就开始破口大骂,从查房的医生骂到送饭的护工,从隔壁床的鼾声骂到窗外鸟叫得太吵。什么难听的话都能从他嘴里说出来,而且骂的对象还不固定,完全随性而起。反正只要他看不顺眼,或者仅仅是心里不痛快,谁都可能成为他的出气筒。同病房的人已经联名向院方反映了好几次,强烈要求把这个“害群之马”弄走,不然他们就要集体转院。
大家都对这个疯老头避之不及,因为实在是太讨厌他了。他不仅嘴巴毒,像喷粪一样肆意喷洒着污言秽语,而且行为也越来越怪异。他会毫无缘由地怀疑护士在他的药水里加了东西,怀疑护工偷了他的钱(虽然他根本没什么钱放在医院),甚至怀疑隔壁床的病人对他图谋不轨。你越是表现出讨厌他,他似乎就越来劲,越要缠着你,用各种方式挑衅、辱骂,让你不得安宁,仿佛把所有人的正常生活都拖入他所在的这个泥潭,才能让他获得一丝扭曲的快感。
张强看着父亲那张因为愤怒和偏执而扭曲的脸,听着护士长近乎最后通牒的话语,感受着周围投来的或厌恶、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目光,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和绝望。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好的,护士长,给您和大家添麻烦了,非常抱歉。我会尽快……联系其他医院,办理转院手续。”
说完,他不再看病床上的父亲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逃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