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适时引见:“严贤弟,这两位是我的湖广同乡。这位是李幼滋李大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科道言官都给事中(正七品)。
这位是王之诰王大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刚擢升大同兵备副使(正四品),不日便要与元美兄同赴大同任上了。”
李幼滋身材微胖,面容敦厚笑容可掬,站起身向严邵庆冯保拱手:
“下官久仰小严大人、双林先生(冯保)之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王之诰虽然是几人品级最高的,但是是外放官员是远不如京官的。特别是严邵庆以正五品京官之身兼掌两部郎中要务。
若严邵庆外放,按照现在的资历平调外地,也是直接升到正四品的,更别提升迁出去,这是官场规矩。
但一般出去的官员就不好调回朝廷,一个萝卜一个坑,所以很多官员穷极一生也只能在各省到处连转。
王之诰自然是不敢托大也是起身拱手说道:久仰小严大人、双林先生!
“王巡抚忧心边务,下官此番赴任,亦深感责任重大。若神泥能用于大同防务,实乃边军之幸,还望严大人成全。”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严邵庆身上。
“元美兄开口,又是为了边防大事,我岂有推脱之理?大同设厂之事,工部原则上同意了。具体细节,元美派人直接去虞衡司找唐顺之员外郎对接便是。”
王世贞大喜过望:“多谢小严大人!小严大人情谊,王某与家父铭记于心!”
严邵庆摆摆手笑道:“都是为朝廷办事,何必言谢?更何况,今日能得识李大人、王大人这样的干才,亦是邵庆之幸。叔大兄,你说是不是?”
张居正抚掌笑道:“严贤弟说得是。今日我等相聚,不谈公务,只论风月。来,我先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难得相聚。”
众人纷纷举杯,气氛顿时热络起来。正事既已谈妥, 话题很快转向即将到来的春闱。
李幼滋抿了口茶叹道:“今年入京举子,加上带来的书童,怕是不下万人。贡院周遭的会馆早已爆满,连城外寺庙都住满了温书的士子,真是一榻难求啊。”
王之诰接口道:“何止住处?如今京中纸墨笔砚、时文集注,价格都翻了一番。连这漱玉轩的雅座,若非叔大兄面子,怕是提前半月也订不到。”
严邵庆听着不禁感慨:“十年寒窗,只为一朝金榜题名。其中艰辛,外人难知。”
张居正笑道:“严贤弟虽未经历此途,然圣眷优渥,年未弱冠便已身兼两部要职,实务干才,天下皆知,何必感慨科场之艰?”
严邵庆放下茶盏,摇头一笑:“叔大兄谬赞了。我非感慨,而是敬重。千万人争过这独木桥,寒窗十载,背井离乡,能走到今日会试门口的,无一不是一地俊杰,人中翘楚。
我不过是机缘巧合,站在桥边看风景的人罢了。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王世贞的才气瞬间读懂,抚掌哈哈大笑:“好一个你站在桥边看风景!看风景的叔大在楼上看着你!小严大人这份通透,倒显得我等执着于功名的,有些着相了。”
严邵庆虽与李、王二人初识,但觉二人言谈有物,并非迂腐之辈,谈及朝中趣闻、各地风物,倒也相谈甚欢。
谈兴正浓间,不觉窗外天色已渐渐昏暗,而夜晚的漱玉轩,此时又是另一番风景。
此时,漱玉轩内,华灯初上,白日里清雅的书香茶韵,渐渐被另一种奢靡浮华的气息所取代。
丝竹乐声愈发婉转缠绵,隐隐约约间,似乎还夹杂着楼下某些雅间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要知道朱元璋在开国之初便将官吏宿娼写入《大明律》,规定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
当然,这里的娼特指隶属于乐籍的官妓,官员无论因公因私涉娼均需受罚。
更关键的是,朱元璋后续通过《明大诰》进一步强化刑罚,将官员宿娼罪升级为罪下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叙。
即量刑仅次于杀人罪,且即便遇到全国大赦,涉案官员也永不录用,彻底断绝仕途。
真是没想到堂堂内阁次辅的徐阶家里开的漱玉轩竟也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擦边《大明律》边缘。
真没想到老徐同志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居然也好此道!
不过再看张居正、王世贞却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主要也是到了本朝年间,风气已放开,文人雅士在风月场所高谈阔论、甚至狎妓作乐,也并非罕事。
再过六七十年,秦淮八艳的故事都能登上历史舞台了!眼下这般擦擦边,还真不算什么。
王世贞见时辰不早,率先起身:今日与诸位畅谈,获益良多。只是明日我等还要动身前往大同,就此不便过多叨扰。大同之事,既蒙应允,王某明日便遣人去虞衡司拜会唐员外郎。
张居正等人亦随之起身,众人互相道别。
几人离去,雅间内便只剩下冯保与严邵庆二人,相视一笑。
严邵庆不免心里嘀咕,这几人不会是找了借口,借机去赶下一场了吧。不带自己和冯保玩。
这李幼滋、王之诰好不好色暂且不知,但严邵庆可知道,张居正这家伙在野史里可是绯闻满天飞,那野史上都传他有爬龙床的荒唐传言了?
还有那个王世贞,能写出《金瓶梅》的人。没错,他们就是借口去下一场……
严邵庆和冯保二人从漱玉轩出来,夜晚的京城因为科考在即,只见长街之上,无数灯笼挂起,汇成一条地上流淌的银河。
各式各样的灯笼争奇斗艳,有寻常人家的朴素纸灯,也有达官贵人府邸精制的奇巧华灯,将京城映照得恍如白昼。
也因着科举大年,四方士子云集,连带民间百姓也开放了许多。
竟有不少年轻女子,在父兄的陪伴下,大大方方地行走于街市之间。她们衣着鲜亮,巧笑倩兮,美目流转间,不时偷偷打量那些身着儒衫、意气风发的举子们。
此情此景,几乎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相亲盛会。
若有哪家闺秀看中了某位才俊,或是哪户官宦人家觉得某位举子前途可期,自有那眼明心亮的媒婆穿梭其间,递上名帖,约定他日细谈。
榜下捉婿,古已有之。
只是如今春闱还未开始,这榜还未张,婿便已开始捉了。
严邵庆似是无意地低语:“这春闱尚有两天,不知宫里的选秀,到了哪一步?”
冯保闻言接口道:“听闻选秀已近尾声,五百秀女,如今只剩下最后五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