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应龙忍不住斥道:“严邵庆!休要在此故弄玄虚,转移视听!”
严邵庆却不理他,继续朗声道:“陛下,上古圣王治世,皆有神物出世,伴以天地异象!非为灾厄,实乃祥瑞之兆,昭示新时代之来临!”
嘉靖帝眉头微挑,虽未言语,但显然被这离奇的说法勾起了一丝兴趣。
徐阶眉头微皱,觉得这严家小子又要耍什么花样。高拱、郭朴等人则面露不屑,心中冷笑,出言讥讽:
“严员外郎莫非惊吓过度,开始胡言乱语了?是何神物,能引动如此天地之威?”
问的好,严邵庆等的就是这一问。表演了半天最怕自说自话冷场,没人说话配合让自己这台戏唱不下去,好在高拱高大人递话。
心里给高大人发好人奖!
至于高拱的那些讥讽,严邵庆自动忽略声音愈发激昂:
“此神物,经烈火煅烧,遇水则凝,坚如磐石,固若金汤!其性至坚至固,能垒万丈高楼,能筑千里长堤,能铺平坦大道,能建不毁之城!此等神物现世,岂能不引天地震动、山河呼应?”
严邵庆越说越激动,简直声情并茂:“陛下!昔年黄帝铸鼎,太乙下迎;今日神泥出世,地脉涌动!此非灾异,实乃大明国运昌隆、陛下圣德感天之明证!那些将天地祥瑞曲解为上天降罚之人,非蠢即坏,其心可诛啊陛下!”
这番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指鹿为马的诡辩,堪称无耻之尤!
群臣都被他的不要脸给惊呆了。
邹应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严邵庆:“你、你一派胡言!什么神泥神物,闻所未闻!分明是狡辩!”
“邹御史没听过,不代表不存在!”
严邵庆立刻怼回去,语气咄咄,“陛下,臣岂敢欺君?此物乃臣奉天命所研,本欲待成熟后再献于陛下。如今看来,是天意要借此天地震动之际,让此神物现世!”
不少官员心里已经在破口大骂:“无耻!太无耻了!这严邵庆年纪轻轻,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他爹、爷爷还厉害!奸臣误国,我大明要亡啊,必亡于此等奸佞之口!”
“神泥?我看是糊弄鬼的泥巴!”也有人低声嗤笑。
“能把天灾说成祥瑞,这严家小儿真是得了严嵩真传...”
嘉靖帝听着这匪夷所思的言论,眉头紧锁。
嘉靖自然不全信这鬼话,但严邵庆的话却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台阶。一个可以不追究严家责任、将天灾重新解释的台阶。眼下朝廷动荡,南倭北虏,天灾**,嘉靖确实还需要严嵩这把老骨头撑着局面。若严家此刻倒台,朝局必将大乱,非他所愿。
而且,严邵庆之前“引天雷炼殿”的承诺虽荒诞,却莫名让他有些期待。万一...万一这小子真有点邪门呢?
严世蕃此刻也反应过来,立即顺势跪下:“陛下,微臣教子无方,致使邵庆妄言。然神泥,确有其事。或可...”
“陛下!”
高拱急忙出声,“严邵庆此言荒诞不经,岂可轻信?若真有此神物,何以从未见其用?”
嘉靖带着审视的目光盯向严邵庆,声音听不出喜怒:严邵庆,你可知欺君是何等大罪?
臣万万不敢!
严邵庆以头叩地,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神泥之效,句句属实!陛下若是不信,臣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
王恭厂废墟仍在,臣只需三日,便可凭借此神泥,在废墟之上重建外墙,以证臣言不虚!若三日王恭厂墙不成,或不堪一击,臣请陛下治臣欺君之罪,臣愿与我爹一同领死,绝无怨言!
严世蕃都惊疑不定地看着严邵庆,差点急火攻心晕过去,心里愤怒不已大骂:“这逆子,又来这一套,不拿自己的人头下赌注不过瘾是吧!”
觉得这逆子是不是吓疯了。
听到只要三日?百官哗然!王恭厂那规模,就算只是外墙,三日时间也是天方夜谭,不知天高地厚,真当自己真有鬼神之力,一夜起城墙啊?
嘉靖眼中却精光一闪,怎么看起来这严家小子最近是越来越邪门?
嘉靖看看跪在地上的严邵庆,又看看黑压压的百官,最后目光落在严嵩苍老的脸上。若严邵庆真能创造奇迹,自然最好;若不能,再治罪也不迟。
有三大殿工程在前,嘉靖还是愿意给严邵庆尝试的。
“准奏。”
嘉靖缓缓开口,“严邵庆,朕就给你三日。三日后,若王恭厂外墙未能立起,数罪并罚。”
说完,嘉靖目光又扫过百官:“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再以天灾攻讦大臣。当前首要,是赈济灾民,商议救灾事宜。”
“陛下圣明!”严嵩立刻叩首,暗暗松了口气。
严邵庆也是松了一口气大声道:“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望!”
严邵庆知道地震以后,第一时间本来就想把研发一年时间的水泥拿出来,这玩意儿用于三省重建家园的帮助还是很大的。
虽然,严邵庆知道嘉靖根本不信他的鬼话。但是嘉靖要的,只是一个能堵住悠悠众口的“奇迹”,一个能维持朝局稳定的借口罢了。
而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奇迹创造出来。
严世蕃看着逆子,眼神复杂。“这逆子,每次都是在刀尖上跳舞,跳好了是奇功一件,跳不好又是老子的脑袋一枚,自己造的是什么孽?生出这么一个坑爹的孩子!”
在场的官员也没人愿意相信严邵庆的鬼话,然而圣意已决,众人再有不甘,也只能叩首领旨,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神物都现世,惊天地泣鬼神了!还能怎么辩?
邹应龙更是心中在冷笑:不就三日,让你在狂几天!三日后建不起王恭厂外墙?看你这黄口小儿如何收场!到时候,严家就彻底完了!还什么泥?哪泥都没用!
一场百官本想借着天谴的大戏,哪怕拿不下严嵩也要干掉严世蕃。却没想到被严邵庆一番惊世骇俗的诡辩硬生生扭转了方向。
待百官退去时,个个神色复杂,看着严邵庆小小的年纪,目光更是嫌弃不已。大明有此奸佞,若他日成长起来定将国将不国!
严家奸臣传三代......无数人只能在心中哀叹。
百官渐次退去,玉熙宫的喧嚣终归于沉寂。
嘉靖揉着眉心,略显疲惫地正要转身回宫,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侧首问随侍在旁的黄锦:
“那个钦天监的周云逸,在诏狱中审查如何了?”
黄锦连忙躬身回话:“回皇爷,东厂查过了,周云逸并无同党,只是性子迂直,见天灾频发,心中激愤,才在西苑外口出狂言冲撞了圣驾。如今在狱中仍是终日疾呼‘严党误国’,倒是个不怕死的。”
嘉靖轻哼一声,语气淡漠:“言语无状,冲撞宫禁,罚俸半年。放他回去,好生看他的天象去吧。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是。”黄锦赶紧应下。
陛下这是不愿在此时再节外生枝,既不愿寒了清流的心,也不愿让严家觉得圣心已偏。
嘉靖又瞥了一眼远远跪着的冯保,淡淡道:“你那个干儿子,今日倒是机灵,只是太过张扬,宫门前动手直接动刀,欺辱朝廷命官,成何体统?”
黄锦心头一凛,连忙跪倒:“奴婢管教无方,请皇爷责罚!”
嘉靖摆摆手:“罢了,他也是护主心切。不过还要在磨磨性子,学学规矩。”
黄锦叩首:“奴婢遵旨,谢皇爷恩典!”
黄锦心里立刻有了计较:自己这个干儿子冯保,今日行事过于毛躁,虽是为了维护皇家体面,但终究是惹出了这场风波,差点无法收场。打算,就将冯保打发到裕王府去当差。
裕王府虽不如宫里显赫,但也是潜邸之地,既能避开眼下风口浪尖,也算是个去处,全看他自己以后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