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袁炜却不这么想!
嘉靖尚未开口,袁炜已按捺不住妒火,出声驳斥,试图挽回圣心:“严虞衡!天象玄奥,岂是我等臣子可妄加揣测、随意附会的?”
严邵庆白了一眼袁炜心中嘀咕,“这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就你袁炜可以说是有邪祟暗藏宫中,引动天雷诛之!煌煌天威只是为陛下扫清邪佞耳!嘉靖不满意你的说法,那我说像武当山金殿一样,是为了雷霆洗练金殿,洗练万寿宫,你这就又不行了?”
见不惯袁炜,深谙胖爹家学的严邵庆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哦?那依袁大人之见,今日雷击万寿宫,是因朝廷有奸臣,上天特来示警?而这示警……莫非是示警给陛下不成?宠幸奸臣,引来上天降罚,火烧万寿宫?还是因陛下……嗯?”
严邵庆故意拖长语调,留白之处,恶意满满。
“你!竖子安敢胡言!”
袁炜顿时面红耳赤,气得几乎要跳脚,这小子不讲武德啊!
“本官何曾说过是因为陛下!”
“那袁大人方才又是何意?”严邵庆好整以暇,语气淡然。
“我……”袁炜一时语塞,此前情急之下跟着徐阶的思路走,马屁没拍成,反倒差点惹祸上身。
又眼红这个小子拍得圣心!出于妒忌就是见不惯这个小子小小年纪就跟自己抢活,却不曾想被严邵庆一反问,竟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严嵩见状,适时出面打圆场,语气带着长辈的训诫,实则轻拿轻放:“庆儿,御前奏对,当守礼数,不可对袁大人无礼。”
严嵩看似训孙,实则是掐断了袁炜的反扑。
严邵庆立刻顺杆下,恭敬道:“孙儿知错。”
袁炜只得傲娇的哼哼几声,悻悻然扭过头去,心中憋闷至极。
臣子间的这点口舌争斗,嘉靖早已司空见惯,并未放在心上。
嘉靖此刻所有心思,都已飞到了严邵庆提到的“武当山金殿雷火炼殿”之事上。一个御极三十五年皇帝的嘉靖,深谙帝王心术,即便心中急切,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淡淡瞥了严邵庆一眼,仿佛随口一提:
“朕自幼生长于安陆州,幼时每年父皇皆会携朕前往武当山祭拜,说起此事朕与武当渊源颇深。”
嘉靖的语气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显然对此话题极感兴趣。严邵庆也不知道嘉靖小时候到底见过没见过,不过看到他这个样子,和想起老爸带着年幼的自己上山的情景那种感触是一样的吧!
武当山的雷火炼殿奇观仅在极端天气下才会偶然出现,是一处非常及其罕见的奇景。可惜在八十年代安装避雷系统后,这一奇观基本绝迹。如今也仅能通过目击者回忆感受其震撼了。
据说当最后一道闪电划过金殿,那瞬间迸发的金属颤音、天火淬炼的鎏金之光,终将成为刻在武当山岩石上的永恒史诗。
清代《大岳太和山纪略》所载:“雷火炼殿之日,天柱峰如披金甲,真武座前香烟与雷霆共舞,此乃天地间第一等壮观”。
嘉靖是否亲眼见过已不重要,严邵庆的描述成功勾起了嘉靖对道家圣迹的向往与联想。同样都是供奉神灵的殿宇,武当供真武,嘉靖供三清,同样遭雷击,一个愈炼愈金光璀璨,一个却烧得狼狈不堪。
这差距……难道真的只是殿宇材质,铜殿与木殿和建造设计的问题?
武当乃道家圣地,真武大帝道场,尚且常年经受天雷淬炼。
朕的万寿宫才被劈一次,朕常年玄修,这么一想……嘉靖内心顿时通畅了不少,甚至觉得严邵庆的说法极有道理。
但转念一想,就是这个承受差距未免有些让自己丢脸。
一个荒诞却诱人的念头在嘉靖脑中闪过:要不……把西苑万寿宫也推倒了,仿照武当金殿,用铜铸重造一座真正的“雷霆不坏之殿”?
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嘉靖也深知其工程浩大、耗资巨万,绝非易事。
只能压下心动,将问题抛回给现实,目光扫过殿内重臣严嵩、徐阶、李本三位阁老,以及户部尚书贾应春、兵部尚书杨博等诸位朝中重臣:
“严虞衡,你方才说失火与万寿宫建设设计有关……既然如此,正好诸位臣工都在,便议一议万寿宫重修之事。贾应春,户部如今还有多少结余?”
贾应春头皮一麻,硬着头皮出列,扑通跪下:
“陛……陛下明鉴!今岁南倭北虏,军费浩繁,东南剿倭、大同御虏,每日银钱如流水般支出。加之去岁北地大旱,漕运至今未完全恢复,南方金花银解送不足……户部现存银不足十万两。
尚需支应九边日常粮饷、京城百官俸禄实无余力承担万寿宫重修之费啊!臣……万死!”
每次嘉靖一提钱户部尚书贾应春就想死,每次几乎是哭着喊穷,伏地又不敢起身了。
无他,万寿宫的重要程度贾部堂可太知道了!
一听到皇帝真要重修万寿宫,严嵩、徐阶、李本三位阁老顿感头疼欲裂。
国库空虚,他们是知道的。更要命的是,看陛下这语气神态,似乎真被严邵庆那“雷霆洗练金殿”的说法勾起了兴趣,难道还想往“铜殿”那个方向修?那得花多少钱?
众人不禁恨不得再次用眼神把严邵庆给刀了,凌迟都不过分。都是小子惹出来的好事!
嘉靖三十五年,朝廷是真的难,好不容易挨到了年底又出了这么多的档子事。去岁北方数省大旱的惨状还未完全恢复,各地要钱要粮的奏疏堆积如山。
此刻皇帝却要修宫殿……
万寿宫修肯定得修,这是嘉靖最主要的居所和办公地,住了十几年,有感情了,也是皇权的象征。但怎么修?钱从哪儿来?殿内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这又不说话了,嘉靖心中也是重重的一哼!平日看你们争权逐利、唇枪舌剑,为派系之私攻讦不休,为虚名之誉喋喋争辩,唾沫星子能淹朝堂,锐气似可撼山岳。
然若问一句:“汝等常言忧国忧民,可有一策能如古贤所言,‘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解国库之困、免百姓之累?”又都是这个样子。
嘉靖的眉头瞬间锁紧,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
即便整顿内帑后,嘉靖的小金库渐丰,但一想到要动自己的私房钱来修房子,仍是本能地抗拒。更何况修仙本就是极其烧钱的事,金粉写青词、上等黄纸焚表,哪一样不是巨额开销?他的内帑也是紧巴巴的。
嘉靖正欲施压,让户部再“挤一挤”,哪怕先拨点款启动也好。就在这时,严邵庆的声音再次响起。
严邵庆此刻也是头皮发麻,背后凉飕飕的,感觉自己快被殿内众人的目光射成筛子了。
本想解决“天谴”这个政治危机,没想到顺手给嘉靖老道又打开了一扇“修仙的新大门”,引出了更大的财政危机!
严邵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启禀陛下,微臣有法子让万寿宫引天雷洗礼而不被烧毁!并不需要像武当山金殿一样用铜来塑造此身。此事只需交由工部雷礼、徐杲二位大人即能重建好!”
修仙多年的嘉靖道长,关注点就是不一样,抓住严邵庆口中的引天雷!立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探究,那么久一直保持平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好奇的询问道:
“严爱卿,当真能引天雷至万寿宫洗礼殿身,而不被烧毁?”
嘉靖笑了,连爱卿都叫上,听到能以人力引天雷,不由得再次强调:“严爱卿,是引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