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说来就来,毫无征兆地泼洒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盐运司衙门的青砖地上,溅起冰冷的水花。这雨,也狠狠砸在两淮盐运使周汝昌的心头。
他端坐在大堂主位上,目光凝重地穿透门外白茫茫的雨幕,死死盯着钦差行辕的方向,仿佛在等着他们上门。
暴雨连下三日,天色阴沉得如同周汝昌此刻铁青的脸。
他端坐在盐运使大堂的主位上,目光不经意间上移望了一眼盐运司衙门头上的牌匾清正廉明,嘴角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伸手扶正头上的乌纱帽,又整齐的整理了一身腰带,官袍穿得一丝不苟。
三天了!
自那晚过江龙失手、漕刀帮被连根拔起的消息传来,整整三天了!潘潢、张居正那边竟毫无动静,既没派人来传唤,也没派锦衣卫过来拿人。这死一般的寂静,比直接派兵围了衙门更让周汝昌心头发毛。
周汝昌知道,对方在等,等那五十万两白银的线索,等一个能让他万劫不复、不容置喙的铁证。
周汝昌心中不由得冷笑:“想让我自乱阵脚?想等我露出破绽?潘潢、张居正,你们未免太小看我周汝昌了!”
他仔仔细细复盘过:只要咬死过江龙和那几个盐商是污蔑攀咬、挟私报复,将所有罪责推到他们头上,只要那五十万两雪花银找不到,这便是一桩死无对证、永远无法坐实的无头公案!
“本官堂堂从三品朝廷命官,岂是几个下九流的口供就能扳倒的?剩下的,不过是官场上的角力与撕咬罢了!”
“沈敬之!鄢懋卿!”
周汝昌心中暗骂,想起那日在府衙偏厅沈敬之那副“三条路任选”的嘴脸,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沈敬之背后是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鄢懋卿!这等关键时刻,鄢懋卿和小阁老竟还不出手摁死潘潢这区区四品的右佥都御史钦差?
难道要等着大家一起沉船?周汝昌猛地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孤注一掷的决绝,不能再坐以待毙!
必须立刻去找沈敬之!这江西佬休想置身事外!鄢懋卿的狗,要死也得一起死。
“周大人,雨急风骤,这是急着去哪儿呀?”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朱七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绣春刀堵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流淌成线,在他脚下汇成小小的水洼。 他身后,两队身着飞鱼服、按刀而立的锦衣卫缇骑,沉默地列成扇形,斗笠下的目光更添肃杀之气。
远处,潘潢、张居正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若隐若现。
周汝昌心脏猛地一缩,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来了!终究还是来了!他强自镇定,脸上瞬间堆起官场惯有的、带着三分惊讶七分不悦的神情:
“原来是朱百户,本官正欲处理紧急公务。 不知冒雨率众围堵我盐运司衙门,有何指教?”
周汝昌刻意忽略那两队杀气腾腾的锦衣卫,超强的心理素质,在他眼里这些锦衣卫就不存在。
潘潢在张居正的陪同下,缓步走上台阶,雨水打湿了他的袍角。
周汝昌看到两位钦差缓步上来脸上的笑容一僵拱手施礼:
“下官周汝昌,见过潘都宪、张巡按!不知二位钦差冒雨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走到大堂门口的潘潢目光如电的对视着周汝昌:
“周运使,事到如今,何必再惺惺作态!尔勾结奸商,散布谣言,煽动民变在前;监守自盗,劫掠官库五十万两白银于后;更丧心病狂,买凶杀人,意欲灭口,阻挠钦案!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尔还有何话说?”
周汝昌脸上的假笑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被污蔑的激愤指着潘潢和张居正:
“血口喷人!潘潢!张居正!尔等虽为钦差,休要污蔑本官!本官乃朝廷敕封两淮盐运使,堂堂从三品!尔等所言纯属污蔑?
可有圣旨,可有部院行文?空口白牙,仅凭几个下九流盐贩和江湖匪类的攀诬之词,就想构陷俩淮盐运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周汝昌往前一步气势汹汹,平时给你钦差面子岂非是怕你:
“什么官银失窃?分明是尔等盐政失措,激起民变,管理无方,致库银有失!如今不思己过,反想找本官做替罪羔羊?
尔等才是祸乱淮安的罪魁祸首!本官要上奏朝廷,弹劾尔等办事不力,更是栽赃陷害,扰乱盐务,祸国殃民!”
周汝昌直接颠倒黑白的反击,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冥顽不灵!”
潘潢怒极冷笑,看了一眼朱七面对周汝昌说道:
圣上明旨,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潘潢、巡按御史张居正,奉旨总理盐政,纠劾不法,所涉人等,无论品秩,准其先行革职拿问!你说本官有没有权力给你定罪,有没有权力拿你?
朱七闻言,默默的向前又挪动了几步,跟着身后的锦衣卫也是默默的扇形方向散开,将盐运司衙内的人围住。
周汝昌冷笑一声:“即便你潘大人奉旨,奉了朝廷的命令,想要给本官定罪,那也要实证出来。仅凭几个盐贩子和江湖混混的口供怕是不够吧,五十万两官银呢?
你们口口声声五十万两官银被本官盗了,银子何在?拿不出银子,一切都是尔等构陷忠良的谎言!本官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向朝廷,向圣上交代!”
周汝昌忽然之间平复下来,冷笑的看着这一圈人。五十万两白银早已不在城中了,哪怕三日时间,他们也不可能找到......周汝昌此刻非常笃定。
张居正见周汝昌这个时候还在狡辩上前一步说道:
“周运使,五十万两官银何在,自会追查到底。然你买凶杀人、阻挠钦案之罪,现有漕刀帮主过江龙及涉案盐商钱有财等一干人证画押供状在此,已是确凿无疑!
潘都宪依律先行将你革职拘押,待奏明圣上,三法司会审定谳,是非曲直,自有朝廷公断!此刻,容不得你再狡辩!”
潘潢不再犹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也不再废话,直接向锦衣卫下令:
“周汝昌身犯重罪,证据确凿!即刻褫夺其官服乌纱帽!拿下!押入府衙大牢,严加看管!
待本官奏明圣上,再行定夺!盐运司一应属官、书吏,凡有涉案嫌疑者,一律隔离待审!查封盐运司所有账册、文书,周汝昌府邸亦由锦衣卫会同府衙官兵,彻底搜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本官找出线索!”
“遵命!”锦衣卫齐声应诺
“你们敢?没有三法司会审,尔等无权……”
周汝昌还想挣扎,被朱七闪电般扣住脉门,顿时半边身子酸麻无力。另两名缇骑毫不客气地一把扯下他头上的乌纱帽,扒掉那身象征着从三品尊荣的绯色官袍!
“押走!”
“潘潢!张居正!尔等休要欺人太甚!没有明旨、没有三法司你们这是僭越!是谋逆!本官不服!本官要告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