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总是短暂的。
云苓的咸鱼生活才过了三天,就被不速之客打断了。
这日午后,她刚吃完小翠投喂的一盘冰镇荔枝,正准备进入梦乡,钱通就满面红光地跑了进来。
“郡主!郡主大喜啊!”
云苓眼皮都没抬,含糊地嘟囔:“只要不是让我干活,都是大喜。”
钱通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热情。他躬着身子,语气里满是谄媚:“郡主您看,如今城北的绿洲计划和女子学堂都进行得如火如荼,全城的百姓都对您感恩戴德!”
“说重点。”云苓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是是是。”钱通连忙道,“下官的意思是,您作为瀚城之主总揽全局。如今万事开头是不是也该抽空,与城中各司的主官大人们见上一见,联络联络感情,也好彰显您的恩威,方便日后推行政令?”
云苓的身体瞬间僵住。
开会?
跟一群四书五经读到脑子里的老古董开会?
她光是想一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头皮发麻。那帮人说话摇头晃脑,引经据典一件小事能给你掰扯上三个时辰。
这哪里是开会,这分明是大型催眠现场!
“不去。”云苓斩钉截铁地拒绝,“你跟他们说,本郡主身体抱恙需要静养。”
“这……”钱通傻眼了。
他本来以为这是水到渠成的事,哪想得到这位小郡主连这种场面功夫都懒得做。
“郡主这不合规矩啊!您是主官总要让底下的官吏们见见真容,听听您的训示,他们才好办事啊!”钱通急了。
云苓拉过抱枕蒙住头:“有事你替我办,有话你替我说。总之别来烦我休息。”
钱通还想再劝,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风暂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门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钱通却感觉后颈一凉,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行了个礼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云苓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对着风暂抱怨:“你看,麻烦又来了。我就说当官最烦了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
风暂走到她身边,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水。
“郡主是主,他们是官。”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主不见官,则政令难出,人心不稳。”
云苓撇撇嘴:“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他们照做不就行了?见我干嘛?我又不会给他们发红包。”
“您是瀚城的天。”风暂说,“天总要露面。”
云苓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说得有那么点道理。
她是老板,总得让员工知道老板长什么样,不然他们偷懒了都不知道该骂谁。
“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一脸的生无可恋,“知道了知道了。去告诉钱通,就说明天上午在城主府正厅,本郡主亲自接见他们。让他们把手头上的事情都准备好,我要听汇报。”
她揉着太阳穴,感觉自己的咸鱼点数正在飞速流失。
“风暂。”
“属下在。”
“我感觉我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创伤,这算工伤吧?”
风暂沉默片刻:“算。”
“那工伤得有补偿。”云苓立刻来了精神,“今晚我要吃烤全羊,还要你亲自烤的那种!”
风暂:“……”
第二天上午,城主府正厅。
瀚城大大小小的官员,从主簿、县丞到都尉、仓大使,全都提前半个时辰就到了。
众人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肃穆,既好奇又紧张。
他们早就听说了这位新来的安乐郡主手段非凡,一来就又是种树又是办学,还把钱通那种地头蛇治得服服帖帖。
但这位郡主也实在神秘,成天待在府里,神龙见首不见尾。
众人正襟危坐,直到日上三竿,那位传说中的郡主才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云苓一身家常的素色长裙,头发松松地挽着,脸上不施粉黛,看起来就像邻家一个没睡醒的小姑娘。
她身后,跟着那尊走到哪儿都自带冷气的活阎王。
“见过郡主大人!”众人齐刷刷地起身行礼。
“免了免了,都坐吧。”云苓挥挥手,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下,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坐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钱通清了清嗓子,作为名义上的二把手,正准备开口说几句场面话。
“行了,那些虚的就别说了。”云苓直接打断了他,“本郡主时间宝贵,咱们直接说正事。”
她目光扫过底下正襟危坐的一众官员,懒洋洋地开口:“从左边第一个开始,你是管什么的?最近都干了什么?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我怎么帮你?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说清楚。”
底下瞬间一片寂静。
官员们全都愣住了。
这……这就开始了?不先寒暄一下天气?不先说一下陛下的圣恩?不先展望一下瀚城的未来?
左边第一个,是年近五十的王主簿。他负责掌管全城户籍、田地等事宜。
王主簿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站起身,习惯性地想先歌功颂德一番。
“启禀郡主,瀚城在您的光辉……”
“说人话。”云苓端起小翠刚上的茶,吹了吹。
王主簿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老脸涨得通红。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始汇报自己手头的工作。
他讲得颠三倒四,一会儿说丈量田亩,一会儿又扯到人口增减。
云苓听得直皱眉。
等一炷香烧完,她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停。我问你,现在瀚城一共有多少户人家?多少人口?能耕种的田地有多少亩?今年的收成预计有多少?这些数字,你有吗?”
王主簿额头开始冒汗:“回……回郡主,这些账目繁杂,都……都在册子上,下官需要回去……仔细核对。”
“那你每天都在干什么?”云苓的声音冷了下来。
王主簿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郡主恕罪!下官……”
“行了,起来吧。”云苓叹了口气,“下一个。”
接下来的几个官员,全都差不多。
一个个汇报工作,要么是空话套话,要么就是叫苦叫穷,一问到具体的数字和方案,全都支支吾吾。
云苓听得头都大了。
她算是明白了,这帮人不是能力不行,而是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工作目标和管理体系。
所有人都习惯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出错就是功劳。
这样下去,别说把瀚城建成贸易中心了,不饿死人就算不错了。
她看向钱通。
钱通倒是学聪明了,汇报得有条有理。城北的绿洲计划种了多少树,雇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一清二楚。
云苓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还是得用现代企业管理那一套。
等所有人都汇报完,云苓清了清嗓子。
“行了,你们的情况我大概都了解了。”
“本郡主宣布,从今日起,瀚城官署进行改制!”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位郡主又要搞什么名堂。
“钱通。”
“下官在!”
“以后你就负责基建发展部,不光是城北的绿洲,城里所有修路、铺桥、水利兴修的活,都归你管。我给你定个目标,三个月内,我要看到从城主府到四个城门的主干道,全都铺上平整的水泥路。”
“王主簿。”
“下……下官在。”
“你负责民生统计部。十天之内,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的瀚城人口、户籍、田亩、税收的精确报告。以后每个月,都要更新一次。”
“李都尉。”
“末将在!”管着城防的李都尉站了出来。
“你负责安全保障部。除了日常城防,你再给我挑一批精干的人手,成立一支城管大队,专门负责城内治安巡逻,打击小偷小摸。我要瀚城晚上家家可以不闭户!”
云苓一口气,给在场的所有官员,全都划分了新的“部门”,并定下了明确的,可量化的目标。
“每个部门,每个月都有绩效考核。做得好的,本郡主有赏,金子银子随便拿。做得不好的,第一次警告,第二次降职。”
她顿了顿,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要是第三次还做不好,那我就只能请他去城北,帮钱通种种树,体验一下基层生活了。”
底下鸦雀无声。
所有官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
什么叫“部”?什么叫“绩效考核”?
但他们听懂了最后一句。
完不成任务,就要被发配去种树!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听明白了吗?”云苓问。
“明……明白了……”众人稀稀拉拉地回答。
“大声点!没吃饭吗?”
“明白了!”这一次,声音总算整齐洪亮了。
“很好。”云苓满意地点点头,“散会。”
她站起身,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想立刻躺回她的宝贝躺椅上。
官员们还愣在原地,消化着刚才那巨大的信息量。
风暂走到云苓身边,低声问:“郡主,此法……是否过于激进?”
他虽然也不喜欢那些官员的虚与委蛇,但云苓这一套,完全颠覆了大周朝数百年来的官场规矩。
“激进?”云苓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这叫科学管理。风暂,你不懂,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只要知道,以后他们就没空来烦我了。”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哼哼唧唧。
“不行了不行了,我今天脑细胞死了几百亿,元气大伤。风暂,你得补偿我!”
“烤全羊,今晚就烤。”风暂回答得很快。
“光有羊不行,我还要听曲儿!”
“属下去安排。”
“我还要看话本子,你给我念!”
风暂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云苓那张写满了“我好累,快来伺候我”的小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无奈。
他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