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是被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惊醒的。
她猛地抬起头,整个人还趴在床边,脖子和后背酸痛得像是要断掉。
一双深邃的眼睛,正在静静地看着她。
风暂醒了。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在无边黑夜里点燃的孤星。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你……”云苓张了张嘴,嗓子干哑得厉害,“你醒了?”
风暂的目光,从她的脸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云苓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还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而且姿势极其不雅地流了一滩口水在他的手背上。
她像被电击了一般,猛地抽回手,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醒了就醒了,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睡觉啊!”她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用音量掩饰自己的窘迫。
风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虚弱的咳嗽,牵动了胸口的伤,让他整张俊脸都痛苦地皱了起来。
“别动!”云苓立刻又扑了过去,紧张地按住他,“你想让胸口那个洞再裂开是不是?我告诉你,给你治伤的东西,花光了我全部家当!你敢浪费一分一毫,我把你拆了卖钱!”
她嘴上凶得不行,手上的动作却不自觉地放轻了。
云苓转身倒了杯温水,笨拙地将他扶起一点,把水杯凑到他唇边。
“喝水。”
风暂很听话,顺从地喝了几口。温热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他总算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
“你……”他看着她,目光专注而复杂,“……救了我?”
“废话!不然你以为是阎王爷心软,放你回来了?”云苓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记住,你现在这条命是我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的人……”风暂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面具滑落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几不可见的红晕。
云苓看着他这副纯情的样子,心里那点尴尬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欺负老实人的快感。
“没错,我的人。以后要听我的话,给我当牛做马,端茶倒水。”她叉着腰,开始胡说八道,“等你好利索了,先给我当一辈子的保镖,不,两辈子!”
风暂看着她,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眼睛里,此刻竟漾开了一点点笑意,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好。”他应道,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这时,老军医拎着药箱,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当他看到已经能靠坐着喝水的风暂,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活……活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抓起风暂的手腕开始诊脉,越诊越是心惊,最后看云苓的眼神,简直像在看神仙。
“郡主!这……这简直是医学奇迹啊!”老军医激动得胡子都在抖,“风首领不但脱离了险境,脉象竟然……竟然在慢慢恢复!老朽行医几十年,闻所未闻!”
他凑过去,又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包扎好的伤口,对那歪歪扭扭的缝合线赞不绝口:“此等缝合之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虽粗陋,却……却有效!郡主,您莫不是得了哪位神医的真传?”
“哦,看过几本医书,随便试试的。”云苓含糊地应付过去。
她现在没心情应付这个激动的老头。
打发走军医,云苓脸上的那点轻松和玩笑之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到营帐门口,看着外面满地的狼藉和亲卫们正在清理的刺客尸体,心头一片冰冷。
那些刺客手里的武器……
“来人!”她扬声道,“把刺客落下的那种黑色铁管,给我拿一根过来。”
很快,一名亲卫将一根缴获的火器送了进来。
云苓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铁管入手沉重,做工粗糙,上面还残留着硝石和硫磺燃烧后的味道。结构很简单,就是一个封闭的铁管,后方有一个小小的引火孔。
这不就是最原始的火门枪,手持式的土炮吗!
虽然简陋,但它的出现,本身就代表了一种颠覆性的可能!
这个世界,不只有刀剑和内功,竟然还出现了这种东西!
一股寒意,从云苓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东西的原理和她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几乎一样,只是做成了单兵样式。
巧合?
不可能!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
刺客出现的时候,正是她的大炮试射成功,发出惊天巨响之后!
他们不是冲着她的人来的,是冲着她的炮来的!
或者说,是冲着能造出这门炮的她来的!
这群刺客,装备着类似的火器,精准地摸到了她的位置,甚至算准了她试炮的时机。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敌人中,有一个极其了解火器原理的人!甚至,可能有一个和她一样的……穿越者?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云苓就觉得浑身发冷。
而且,对方为什么知道她会造这些东西?
从京城用泻药抓奸细,到鹰愁涧的“惊雷”,再到如今的大炮……她的所有“战绩”,理论上都是大周的最高机密。
敌人却对她的能力了如指掌!
大周内部有内鬼!而且这个内鬼的地位绝对不低!
一个拥有现代知识的未知敌人,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高层叛徒。
这简直是地狱开局。
云苓一瞬间想到了还在前线的云墨。
如果敌人已经将这种单兵火器大规模列装,那大哥的十万大军,在平原上和手持这种武器的敌人对上,简直就是移动的靶子!
不行,她必须立刻去雁门城!
她的大炮,她新设计的武器,是唯一能和对方抗衡的希望!
云苓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了床边。
风暂一直看着她,她脸上的神情变幻,他都尽收眼底。
“我要走了。”云苓开口,语气不容置喙。
风暂的眉头皱了起来。“去哪?”
“雁门城。”云苓言简意赅,“大哥有危险,敌人手里有我们不知道的武器,我必须立刻把新东西送过去。”
“你不能去。”风暂想撑着坐起来,却被云苓一把按了回去。
“躺好!你现在是个废人,没资格命令我。”
“危险。”风暂吐出两个字,他的手,抓住了云苓的手腕。
他的手心依旧冰凉,可那力道,却出奇地坚定。
“你还好意思说我?”云苓被他气笑了,低头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为了救我差点把命都搭进去的又是谁?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乖乖躺在这里养伤,把欠我的命给我好好保住。”
她的语气软了下来:“你放心,我不是去打仗。我会带着所有亲卫,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东西造出来就行。”
风暂不说话,只是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里面写满了不赞同和担忧。
云苓的心,莫名地软成一滩水。
她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他的手,拍了拍。
“好了,听话。你在这里把伤养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她柔声道:“等你好了,就来雁门城找我。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
风暂看着她,过了许久那紧抓着的手,才缓缓松开。
“等你。”他说。
云苓不再耽搁,立刻走出营帐,开始安排。
她把那一百多名亲卫全部集结起来,又叮嘱老军医和亲卫首领,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风暂,直到他痊愈。
所有缴获的火器和那张大炮的设计图,她都贴身带好。
临走前,她又回到营帐,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男人。
“我走了。”
“保重。”
云苓转身,再没有回头。
她利落地翻身上马,对着身后整装待发的亲卫们一挥手。
“出发!目标雁门城!”
马蹄声响起,烟尘滚滚。
营帐内,风暂听着那远去的马蹄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柔软的唇印和温热的呼吸。
他的人……
他苍白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