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西暖阁。
“皇上,这是今日通政司呈上的奏章。” 苏培盛捧着一摞高高的奏折,小心翼翼地道。
萧景玄看都没看,只淡淡道:“烧了。”
“是。”苏培盛应下,却未动,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皇上,还有一事……今晨,有人在 午门 外,击登闻鼓,血书 控诉沈墨在松江 滥杀无辜, 其女被龙骧卫 凌辱至死……围观者众,群情激愤。五城兵马司已将其拿下,但……流言已传开了。”
萧景玄握笔的手一顿,笔尖在奏折上洇开一团墨迹。他抬起头,眼中风暴汇聚:“人呢?”
“已押入刑部大牢。但……其血书内容,已被不少百姓抄录传阅。” 苏培盛声音更低,“还有……国子监 今日有监生聚集,议论朝政,言词间对……对娘娘颇多不敬。祭酒已弹压,但……恐非长久之计。”
“好啊,好啊。” 萧景玄怒极反笑,将笔掷于案上,“前朝攻讦,市井流言,学子骚动…… 这是要逼宫啊!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搅动这风云!”
“皇上息怒。” 珠帘轻响,林晚栀走了进来。她今日未着宫装,只一身素色常服,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未休息好。但眼神依旧清澈坚定,不见丝毫慌乱。
“你都知道了?”萧景玄看着她,语气缓了缓。
“嗯。” 林晚栀在他身旁坐下,拿起那摞奏折,随手翻看了几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黔驴技穷,不过如此。攻不破新政,便攻执行新政的人;攻不垮执行的人,便攻主张新政的人。擒贼先擒王,他们这是要把臣妾,架在火上烤。”
“朕不会让他们得逞。”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沈墨的奏报朕看了,他做得对。乱世用重典,若非他当机立断,松江已落入贼手。那些黑衣骑兵,来历绝不简单。江南三司的奏报,避实就虚,其心可诛。还有那击登闻鼓的……哼,无非是受人指使,构陷忠良。”
“臣妾知道。” 林晚栀反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传来的力量与温度,心中微暖,“但他们步步紧逼,不会善罢甘休。击登闻鼓,煽动监生,下一步,怕是该联络宗室,或者地方督抚,上书‘清君侧’了。”
萧景玄眼神一厉:“他们敢!”
“狗急跳墙,有什么不敢?” 林晚栀声音平静,却带着看透世情的冷冽,“新政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江南的潘家倒了,还会有李家、张家。朝中的陈秉义闭嘴了,还会有王秉义、李秉义。只要新政还在推行,只要臣妾还坐在这珠帘之后,这攻讦,就不会停止。”
她抬起头,看向萧景玄,目光清亮如雪:“皇上,您信臣妾吗?”
“朕若不信你,何必与你共担这风雨?” 萧景玄毫不犹豫。
“那好。” 林晚栀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既然他们想玩,臣妾就陪他们,玩一把大的。”
“你有何计?”萧景玄问。
“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铁证。” 林晚栀转身,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们不是攻击沈墨滥杀、新政害民吗?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民’,什么又是‘害民’的蠹虫!”
“你是说……”
“公开审理潘文焕一案!” 林晚栀一字一句道,“就在这午门之外,刑部大堂,三司会审,允许百姓旁观! 将潘家勾结海龙帮、暗通倭寇、信奉邪教、煽动民变、意图谋反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看看,沈墨杀的,到底是‘无辜百姓’,还是通敌叛国的逆贼!让天下人都听听,潘文焕亲口招供,是谁在背后指使,是谁在散布谣言,是谁在祸乱江南,荼毒生灵!”
萧景玄瞳孔微缩:“公开审理?三司会审?这……国朝未有先例。且案情涉及邪教、外寇,恐有泄密之虞。三司之中,也未必干净。”
“正因未有先例,才要为之!” 林晚栀斩钉截铁,“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捂盖子,只会让谣言愈演愈烈。唯有将一切摊在阳光下,才能让魑魅魍魉无所遁形!至于三司不净……那就清洗!皇上可下旨,此案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主审,但 主审官,由皇上您钦点!再派龙骧卫与影卫暗中监视,以防有人作梗!臣妾愿亲临听审,以正视听!”
她目光灼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他们要舆论,我们就给他们舆论!他们要真相,我们就给他们血淋淋的真相!看看这天下民心,到底是在吸血的蠹虫一边,还是在剜除腐肉的朝廷一边!”
萧景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单薄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与勇气。在满朝攻讦、天下非议的狂澜中,她想的不是退缩,不是妥协,而是迎头痛击,釜底抽薪!
“好!” 萧景玄猛地一拍桌子,豪气顿生,“就依你所言!公开审理,三司会审,朕亲点主审! 苏培盛!”
“奴才在!”
“传旨:潘文焕一案,着刑部尚书 张正 、大理寺卿 王守仁 、左都御史 暂空缺(原左都御史陈秉章已罢,其弟陈秉义暂代,但此案需避嫌),另 点翰林院学士 李明轩 为协理,三日后,于午门外,刑部大堂,公开审理! 允百姓于警戒线外观审。此案由朕亲裁,皇贵妃监审! 凡有阻挠、泄密、徇私者,立斩不赦!”
“再传密旨给沈墨:将潘文焕及一干人犯、罪证,妥善押解进京!沿途若有差池,唯他是问! 另,江南新政,照常推行,不得因浮议而废! 有再敢非议、阻挠者,沈墨可先斩后奏!”
“嗻!” 苏培盛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晚栀,”萧景玄走到林晚栀面前,深深看着她,“此案一开,你便再无退路。要么,将那些魑魅魍魉一举肃清;要么……”
“要么,臣妾万劫不复。” 林晚栀接道,嫣然一笑,那笑容在苍白脸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凄艳与决绝,“可皇上,从臣妾决定走这条路起,就从未想过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