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冬,腊月廿三,小年夜。
京师城外,旌旗蔽日,甲胄如林。
皇帝御驾亲征,大破靖西王叛军、解凉州之围、驱逐突厥的捷报,早已传遍天下。
今日,圣驾凯旋,文武百官、宗室勋贵、京城百姓,箪食壶浆,出城三十里相迎。
天寒地冻,朔风凛冽,却挡不住人潮汹涌。
当那面明黄龙旗和“林”字凤旗出现在官道尽头时,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震动了整个京郊。
龙辇在前,金辂在后,銮仪威严,甲士如龙。
然而,无数目光的焦点,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龙辇之后,那辆规制仅次于帝辂、通体玄色、饰以金凤的华丽车驾——皇贵妃銮舆。
銮舆的车帘低垂,看不清内里景象。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坐着的,是那位传奇般的熹皇贵妃。
她从罪臣之女,到冷宫弃妃,再到临危受命、执掌凤印、亲赴前线、力挽狂澜的巾帼英雄。
她的故事,早已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颂,被添上了无数神秘的色彩。
百官跪迎,百姓欢呼。
但在这盛大的欢迎仪式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皇宫,太和殿前。
盛大的凯旋仪式后,皇帝登殿接受百官朝贺。
论功行赏,自不待言。
镇北侯李靖晋封一等公,世袭罔替;
刘仁轨擢升为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
其余有功将士,各有封赏,抚恤阵亡,恩及家属。
一时间,朝堂之上,尽是“皇恩浩荡”、“圣主明君”的山呼。
然而,当论及“协理朝政、力保国本、督师解围”的熹皇贵妃时,殿内的气氛,却微妙地凝重了几分。
“皇贵妃林氏,贤良淑德,智勇兼备,于朕亲征之际,镇守京师,肃清宫闱,更于危难之时,亲赴前线,激励将士,打通粮道,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着其总摄六宫,协理朝政,见朕不拜,奏疏直呈,享半后仪仗。 待钦天监择选吉日,昭告天下!”
萧景玄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回荡,字字铿锵,不容置疑。
“总摄六宫,协理朝政,见朕不拜,奏疏直呈,享半后仪仗!”
这每一项,都是打破祖制、逾越礼法的殊恩!
尤其是“协理朝政”、“奏疏直呈”,几乎是将前朝权柄,分了一半给后宫!
享半后仪仗,更是将其地位,抬到了与皇后仅一步之遥的地步!
殿中一片死寂。
不少老臣面色变幻,欲言又止。
以礼部尚书周延儒为首的一批清流文官,更是脸色铁青。
然而,想到凉州城下的血战,想到皇贵妃在风陵渡前的决绝,想到皇帝那冰冷扫视过来的、带着血与火淬炼过的目光,所有反对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功高莫过于救驾,勋大莫过于定国。
熹皇贵妃之功,实打实,无人可驳。
此刻反对,不仅是拂逆圣意,更是与天下民心、与浴血归来的将士为敌!
“臣等……恭贺皇上,恭贺皇贵妃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最终还是首辅李崇光率先出列,山呼跪拜。
老狐狸深知,此刻的皇帝,威望与权柄已达顶峰,不可违逆。
众臣只得纷纷附议,山呼海啸。
但低垂的眼帘下,有多少不甘、嫉恨、算计,却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册封的旨意,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朝堂、在后宫,激起了滔天巨浪。
然而,这巨浪之下,更汹涌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长春宫。
已不复昔日的冷清偏僻,宫人如织,陈设奢华,气象万千。
林晚栀斜倚在暖阁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锐利。
无数贺礼、拜帖如雪片般飞来,她一概以“静养”为由,拒之不见。
“娘娘,这是今日的奏报。”
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呈上一叠密函。
林晚栀接过,快速浏览。
朝中动向,后宫琐事,边关军情,市井流言……事无巨细,皆在其上。
这是她回京后,命影暗中组建的耳目网络,虽不及皇帝的情报系统,却足以让她对京中风云了如指掌。
“靖西王残部,在戈壁深处失去踪迹,疑似有熟悉地形之人接应,方向……指向西域。”
影低声道。
西域?
林晚栀蹙眉。
靖西王与西域有勾结?
还是……借道西域,逃往突厥?
“海龙帮在东南沿海的活动,近日突然频繁,似在转移资产,人员也有异动。沈墨大人推测,他们可能听到了风声,准备潜逃或……蛰伏。”
“宗人府那边,有几位老王爷,近日走动频繁,尤其以醇亲王(先帝幼弟,靖西王叔父)府上为最。醇亲王年迈,深居简出,但其世子萧钰,近日与几位御史过从甚密。”
“还有……”
影顿了顿。
“贤妃宫中旧人,有几个在娘娘离京期间,突然暴毙或失踪。包括……那个曾提及‘百蝶穿花’香的掌事宫女珊瑚。”
林晚栀指尖微微收紧。
珊瑚也死了?
灭口?
看来,贤妃这条线,背后的人,还在活动,而且……手伸得极长,能深入到已被严加看管的冷宫。
“德妃母家赵氏,有何动静?”
她问。
“赵氏自德妃……自戕后,已呈衰败之象。但其姻亲、门生故旧,仍有不少在朝在野。近日,赵氏似乎与江南盐道的几个官员,往来密切。”
盐道?
林晚栀眼中寒光一闪。
盐铁之利,国之命脉。
德妃已死,赵家还不安分?
是想借盐道敛财,以图东山再起?
还是……另有所图?
“继续盯紧。尤其是醇亲王世子、江南盐道,还有……宫中所有与贤妃、德妃有过往来的旧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林晚栀合上密报,揉了揉眉心。
回京不过数日,暗流已如此汹涌。
“另外,”
她抬眼看向影。
“皇上近日,可曾提及……彻查‘青鸾’之事?”
影摇头:
“皇上回京后,忙于整顿朝纲,安抚将士,尚未明确下令。但……属下发现,皇上身边的暗卫,似乎在暗中调查醇亲王府和内务府几位已故老太监的旧档。”
醇亲王?内务府?
林晚栀心念电转。
皇帝也在查!
而且,方向似乎与自己不谋而合!
醇亲王是宗室长辈,德高望重,但无实权。
内务府老太监……难道“青鸾”的触角,早已深入宫廷最隐秘的角落?
“还有一事,”
影补充道,声音更低。
“北境最新军报,突厥虽退,但小股骑兵袭扰不断。镇北侯奏报,军中粮草……似有亏空,恐难支撑长期对峙。而江南漕运新任总督……是醇亲王举荐的人。”
粮草亏空?
醇亲王举荐的人?
林晚栀心中警铃大作。
刚打退外敌,内忧又起?
而且,似乎都与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醇亲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本宫知道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
山雨欲来风满楼!
“娘娘,”
锦心端着药碗进来,小心翼翼道。
“该喝药了。太医嘱咐,您需静养,不可劳神。”
林晚栀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却让她精神一振。
静养?
如今的她,哪有静养的福分。
“更衣,”
她放下药碗,目光坚定。
“本宫要去养心殿。”
“娘娘,皇上此刻正在与内阁议事……”
锦心提醒。
“无妨,本宫就在偏殿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