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后的第二天,京城下起了蒙蒙细雨。
养心殿里,胤禛对着军机处连夜赶出的三套封赏方案,已经枯坐了一个时辰。方案一循旧例,封“护国夫人”诰命,加赏金银田宅;方案二折中,特赐“格物院总理大臣”虚衔,享一品俸禄;方案三最大胆——破例封“嘉义伯”,但仅限于本人,不予世袭。
三套方案,胤禛一套都不满意。
“皇上,”苏培盛轻手轻脚进来,“慈宁宫来人了,说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胤禛抬眼:“可说何事?”
“只说……娘娘看了今早的《京报》。”
胤禛眉头微动。那份新办的《京报》今日头版,正是昨日朝议的详细记述——当然,经过润色,但争论的核心一字未删。太后素来深居简出,竟也关注此事?
慈宁宫西暖阁里,檀香袅袅。
乌雅氏太后正靠在临窗的炕上,手里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见胤禛进来行礼,她抬抬手:“皇帝坐吧。苏培盛,你们都退下。”
待宫人尽数退出,暖阁里只剩母子二人。
太后端起茶盏,却不喝,只看着盏中浮沉的茶叶:“昨日朝会的事,哀家听说了。吵得很热闹?”
胤禛苦笑:“让皇额娘见笑了。”
“见笑?”太后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哀家倒是觉得,吵得好。有些事,不吵不明白。”
她顿了顿,缓缓道:“那个林晚晚,哀家虽未见过,但她做的东西,哀家倒是见识过几样。去年冬里哀家犯了咳疾,太医院束手无策,后来用了格物院送来的什么‘蒸汽熏吸法’,三日便见好。还有那玻璃镜子,比铜镜清楚多了——听说也是她带着工匠弄出来的?”
“是。”
“西北的战事,哀家也听老十三说了些。”太后捻着佛珠,“一个女子,能帮朝廷打胜仗,能救那么多将士性命,这是大功德。皇帝,你打算怎么赏她?”
胤禛将三套方案简单说了。
太后听完,沉默良久,忽然笑了:“皇帝啊皇帝,你这三套方案,说到底,还是在‘祖制’二字里打转。”
“儿子愚钝,请皇额娘指点。”
“哀家问你,”太后目光清明,“当年世祖皇帝入关,多少祖制都改了?太宗皇帝设汉军八旗,用范文程、洪承畴,哪一桩不是破例?咱们满人入主中原,若一味守着关外那套,能有今日?”
胤禛心头一震。
“法是人定的,就能由人改。”太后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今这情势,哀家看得明白——那林晚晚的功劳,赏轻了,寒的是天下人的心;可若真按那些激进之言封了爵,朝中老臣面上不说,心里必有芥蒂。这疙瘩一旦结下,将来她做什么事,都有人拿‘牝鸡司晨’说嘴,反而不美。”
“那皇额娘的意思是……”
太后从炕几抽屉里取出一卷黄绫,缓缓展开。胤禛看去,竟是一份已经拟好的懿旨稿。
“哀家昨夜想了半宿。”太后道,“既然朝堂上僵持不下,那就由哀家这个老婆子来做这个‘破例’之人。哀家要下旨,破格晋封林氏为——一品镇国夫人。”
“镇国夫人?”胤禛重复这个封号。
“对。”太后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这封号,有几个好处。其一,仍是‘夫人’,未破‘女子不封爵’的底线,那些老臣闹不起来;其二,‘镇国’二字分量极重,历朝历代非擎天大功不敢用,足可酬其功绩;其三,享亲王俸禄,用郡王仪仗——这是哀家特赐的恩典,不与爵位挂钩,他们也无话可说。”
胤禛仔细思量,眼睛渐渐亮起来。
太后继续道:“最重要的是,这旨意由哀家来下。皇帝你明日朝会上,只需‘勉为其难’地准了便是。朝臣要骂,骂哀家这个老太婆糊涂;要赞,赞皇帝你孝顺,遵母命不得不为。所有的压力,哀家替你担了。”
“皇额娘……”胤禛喉头一哽。
太后摆摆手,笑了:“哀家老了,不怕人骂。倒是你,要治理这偌大的江山,不能失了臣子的心。此事这么办,既全了你的仁孝之名,又赏了该赏之人,还能堵住那些迂腐之人的嘴——三全其美。”
她将懿旨稿推过去:“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改的?”
胤禛细看那娟秀却有力的字迹:
“……咨尔林氏晚晚,性秉贞慧,才贯天人。创格物新学,启兆民智识;献强军良策,助王师凯旋。活将士以万计,省国帑以百万。功在社稷,德被苍生。虽为女子,实胜须眉……今特破格晋封尔为一品镇国夫人,享亲王岁禄,赐郡王仪仗,总理格物院诸事。准随时入宫奏对,遇庆典列宗亲班次……钦此。”
“好!”胤禛忍不住赞道,“皇额娘思虑周全!只是这‘随时入宫奏对’、‘列宗亲班次’,会不会……”
“既然要赏,就赏个彻底。”太后淡淡道,“让她能在你面前说得上话,能在宗亲面前挺直腰杆。否则光有个虚名,那些眼皮子浅的,照样敢给她脸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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