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深处,一间被临时划为“特别技术研讨室”的屋子,气氛微妙。桌上摊满了炭笔绘制的草图、尺规,以及几块阿列克谢随身携带、被李卫当做“破烂”一并送来的金属零件。林晚晚、王老匠人等几位顶尖工匠,与坐在对面、面前摆着一杯热茶和几块点心的阿列克谢·沃龙佐夫,正进行着一场跨越语言和文化的特殊“交流”。
林晚晚的俄语磕磕绊绊,阿列克谢则完全不懂汉语,大部分时间依靠手势、画图,以及林晚晚有限的翻译来进行。
“Воронцов先生,这个,”林晚晚指着草图上一处代表炮管内部的示意,“внутри,гладкий?(里面,光滑的?)” 她用手掌平着划过。
阿列克谢啃了一口点心,撇撇嘴,带着工程师特有的那种对“无知”的轻微不耐,摇了摇头,用手指在桌上画着螺旋线:“Нет! Наре3ы! Понимаете? Наре3ы!(不!膛线!明白吗?膛线!)” 他拿起一根筷子,模仿子弹在螺旋线中旋转前进的动作,“Так…… ста6ильно! Дальше! Точнее!(这样……稳定!更远!更准!)”
王老匠人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阿列克谢的动作,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这螺旋槽,是让弹丸打着转出去!怪不得他们的炮子又远又狠!妙啊!真是妙啊!” 他激动得胡子都在抖,随即又垮下脸,“可这槽怎么刻?在铁管子里面刻出这般均匀的螺旋……这,这简直是鬼斧神工!”
林晚晚赶紧将王老匠人的反应和问题,用简单的词汇和图画传递给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似乎找到了些许优越感,他矜持地擦了擦手,拿起炭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展示用一种带着钩刃的长杆,配合特定的支架和旋转机构,从炮管一端缓缓旋入进行刻画的过程,嘴里解释着:“Нужен специальный станок… и очень прочная сталь.(需要专门的机器……和非常坚硬的钢。)”
“他说需要专门的器具,和对钢材要求极高。”林晚晚翻译道。
另一位负责铸造的工匠拿起一块阿列克谢带来的碎铁片,仔细敲击观察,脸色凝重:“林姑娘,您问他,这铁的锻打次数?瞧着比咱们的百炼钢似乎……更致密?”
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关键。阿列克谢听完林晚晚结结巴巴的表述,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对方能注意到这点。他伸出两根手指,然后翻了几番,又指了指旁边的水桶,做了一个淬火的动作。
“他说……他们的熟铁经过更多次的反复锻打,去除杂质,并且……嗯,好像在冶炼和冷却环节也有些不同。”林晚晚努力理解并解释着。
工匠们围着那铁片,如同观摩圣物,议论纷纷:
“怪不得他们的炮管能做得更薄更轻,还不容易炸膛!”
“这锻打之法,怕是比咱们的强!”
“还有这冷却,莫非有什么诀窍?”
阿列克谢看着这群围着铁片啧啧称奇的中国工匠,起初的不耐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他能感觉到,这些人或许工具和方法落后,但那份对技艺的专注和洞察力,绝非庸才。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种奇特的“研讨会”每天都在进行。阿列克谢在确定了自身安全,并得到了相对优待后,配合度有所提高——当然,更多是出于一种在“野蛮人”面前展示先进技术的优越感,以及……对林晚晚这个能勉强沟通、且似乎对机械原理有着超乎寻常理解力的异国女子的好奇。
格物院的工匠们则爆发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和创造力。他们没有完全照搬阿列克谢描述的方法——有些设备确实短时间内无法复制。而是结合大清自身的工艺基础,进行吸收和改良。
刻画膛线的专用器械一时造不出,一位老钳工提出了一个土办法:“咱们能不能先铸出实心的熟铁芯,在上面预先刻出反向的螺旋凸棱,再用烧红的铁料包裹着它进行锻打,最后把这铁芯熔掉或者掏出来?” 这个“模锻法”的设想,让众人眼前一亮。
对于钢材,他们集中最好的铁匠,采用更极致的“苏钢法”反复折叠锻打,虽然效率低下,但力求提升炮管强度。
炮架也被重新设计,借鉴了罗刹国火炮的轻便炮车和能够调节射角的螺杆结构,但材质换成了更坚固的硬木,增加了灵活性。
林晚晚则在一旁,时而充当翻译,时而在关键原理上进行点拨,将阿列克谢提到的“倍径”、“药室结构”、“气密性”等概念,用工匠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出来。
一个月后,格物院的后院试验场。一门散发着新铸金属光泽、比清军原有火炮明显更显修长精悍的新式野战炮,被牢牢固定在改良过的炮架上。王老匠人手抚摸着尚带余温的炮身,激动得老泪纵横:“成了……咱们……咱们真的做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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