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议事,最终在不欢而散的低气压中结束。怡亲王胤祥离开时,脸色铁青,袍袖带风,显然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隆科多则依旧是那副沉稳中带着一丝微妙自得的神情,躬身退下前,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皇上,国事艰难,还请保重龙体,切莫过于忧心。” 这话听着是关心,落在胤禛耳中,却带着几分隔岸观火的意味。
张廷玉与马齐对视一眼,皆是忧心忡忡,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默默行礼退出。户部尚书齐世武几乎是踉跄着离开的,那“五十万两”的数字,像一座山压在他背上,让他直不起腰。
殿内终于只剩下胤禛一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投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更显孤寂。先前在朝堂和在几位心腹重臣面前强撑的镇定与威仪,此刻如潮水般褪去,留下的只有深重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钱从何来……”
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在问这空荡荡的大殿,又像是在叩问自己。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无力。
他踱步到御案前,上面堆积如山的奏章,此刻看来都像是一张张催命符。他随手拿起几本,快速翻阅。江南织造呈报,今岁丝绸销量不及往年,税银恐有短缺;漕运总督奏请拨款疏浚河道,以防明年春汛;西南土司蠢蠢欲动,请求增拨“抚慰”银两以安其心……处处都要用钱,处处都喊缺钱。
而西北,那只贪婪的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用白银和绸缎去填饱肚子。
妥协吗?
像隆科多暗示的那样,暂且应下准噶尔的条件,换取喘息之机?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狠狠掐灭。帝王的骄傲不允许,祖宗打下的江山基业更不允许!今日若开了这个口子,他爱新觉罗·胤禛必将成为大清的罪人,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更何况,隆科多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让他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这不仅仅是边患,更是内部的一场阴谋!妥协,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让敌人更猖狂,让内贼更得意。
战?
胤祥、岳钟琪等将领的请战声犹在耳畔,热血激昂。他何尝不想挥师西进,将那藐视天威的准噶尔部碾为齑粉?可齐世武那战战兢兢的“五十万两”,如同一声丧钟,敲碎了他所有的幻想。没有钱粮,大军寸步难行。难道真要加税?在他登基之初便明诏“永不加赋”之后,自打嘴巴?那将彻底失信于天下,动摇统治根基。
他似乎被逼到了一个绝境。向前,是悬崖峭壁;向后,是万丈深渊。
内心的焦灼如同野火般蔓延,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他猛地一挥袖,将御案上的几本奏章扫落在地,发出“哗啦”的声响。
候在殿外的苏培盛听到动静,吓得浑身一颤,小心翼翼地探头:“皇上……”
“滚出去!” 胤禛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
苏培盛连滚带爬地缩了回去,紧紧带上了殿门。
胤禛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需要冷静,必须冷静。他是皇帝,他不能乱。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博古架角落那个落尘的紫檀木密匣。那里锁着林晚晚的“铁盒”。这段时间,国事倥偬,他几乎要将这东西忘了。此刻,在这无解的困局中,那个来自海外、行为古怪、却似乎总有些奇思妙想的女子,又一次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她能种活海外作物,能说出“贸易顺差”、“奢侈品”这些闻所未闻的词语……她那个“家乡”,是否也曾面临过类似的困境?她们……又是如何解决的?
这个想法荒谬绝伦!他乃九五之尊,富有四海,竟然会在一个被囚禁的、来历不明的女子身上寻找解决国家难题的答案?传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理智告诉他,这想法危险且不切实际。可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诱惑着他:万一呢?万一她那套离经叛道的“歪理”中,真的藏着一线生机呢?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试图将这荒谬的念头驱散。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深秋寒冷的夜风灌入,吹动他明黄色的袍角。远处宫灯点点,勾勒出紫禁城沉默而巨大的轮廓,这万里江山,亿兆黎民,此刻的重量,似乎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头。
“皇上,” 苏培盛怯懦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这次带着一丝犹豫,“时辰不早了,您该用晚膳了……”
“朕没胃口。” 胤禛冷冷回道。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沉默了片刻,苏培盛似乎鼓足了勇气,又低声道:“皇上,李卫李大人……在外求见,说有……有要事禀奏。”
李卫?他不是在户部当差么?这个时候来……胤禛眉头微蹙。李卫此人,能力是有的,但行事往往不按常理,带着几分市井的油滑和胆大包天。他此刻来,是为了户部的差事,还是……
“让他进来。” 胤禛转过身,重新坐回龙椅上,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峻。或许,听听这个“鬼才”怎么说,也能分散一下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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