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带回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击碎了冷宫里那层勉强维持的、自我封闭的平静。
西北大旱,易子而食!
这八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得林晚晚浑身一颤,手中的炭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截。她脸上的那种麻木的平静瞬间碎裂,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人,她只在历史书和纪录片里见过这种描述,那是一种属于遥远过去的、近乎传说的惨烈。如今,它却真实地发生在这个时代,并且,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与她产生了联系。
“你…你说什么?易子而食?”林晚晚的声音干涩发颤,“消息确切吗?”
小桃脸色惨白如纸,用力点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千真万确!外面都传遍了!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说…说西北好几个州县,从开春到现在滴雨未下,地都裂开大口子,庄稼全都枯死了!河里没水,井也干了…开始还能吃树皮草根,现在…现在什么都没了…呜呜…军报上说,有的村子…已经…已经…”她说不下去了,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林晚晚的脊椎爬升。她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人间地狱。饥饿足以摧毁一切人伦道德。
而就在这时,那吊梢眼太监又准时来送“饭”了。今天他脸上的得意和恶意几乎要满溢出来,隔着门就尖着嗓子嚷道:
“哎哟喂!咱们的‘大祥瑞’!您可是又立下‘大功德’了!西北千里大旱,赤地千里,老百姓都易子而食了!这可都是托了您的洪福啊!您那红彤彤的火锅,可是把老天爷的火气都吸过来,聚到西北去了吧?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尖锐而刺耳,充满了落井下石的快意。
“你胡说八道!天灾怎么能怪到我们主儿头上!”小桃猛地抬起头,第一次鼓起勇气对着门外哭喊反驳。
“哟呵?还嘴硬?”太监啐了一口,“不怪她怪谁?满京城谁不知道?童谣都唱遍了!‘辣条红,大清亡!妖妃笑,旱魃到!’她就是旱魃转世!专门带来旱灾的妖孽!等着吧!她的报应很快就到了!”
说完,他将那馊得更厉害的粥碗重重往地上一扔,骂骂咧咧地走了。
旱魃转世…
这个词像毒蛇一样钻入林晚晚的耳朵。
她终于明白,那场针对她的舆论风暴,目的何在!他们早就知道西北灾情严重,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个恶毒的罪名,只等一个最惨烈的时机,将它彻底扣死在她的头上!用一场真实存在的、生灵涂炭的巨大天灾,作为扳倒她这个“妖妃”的最终武器!
这太恶毒了!太致命了!
养心殿内,气氛已经不仅仅是凝重,而是近乎凝固了。
胤禛的御案上,堆积如山的不再是普通的奏章,而是一份份来自西北的、字字泣血的紧急军报和求援文书。每一份都在描述着地狱般的景象:田地龟裂,饿殍遍野,流民蜂拥,甚至…易子而食。
他脸色铁青,眼窝深陷,连日来的焦灼和愤怒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作为帝王,面对如此惨烈的天灾,那种无力感和沉重感足以压垮任何人。
然而,比天灾更让他心寒的是**。
就在他紧急召集群臣,商议如何调集一切可能的力量赈灾救民之时,钦天监的监正,一位须发皆白、平时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老臣,却手持玉笏,颤巍巍地出列,说出的不是救灾之策,而是…诛心之言!
“皇上!”老监正的声音沙哑而充满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大恐怖,“臣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晦暗不明,光芒为其旁一妖星所犯!那妖星赤红如血,散发着不祥燥热之气,其运行轨迹,正应西北方位!此乃…此乃天降警示啊皇上!”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死寂。所有大臣的目光,或明或暗,都闪烁起来。
胤禛的目光冰冷如刀,盯着钦天监正:“妖星?所指为何?”
老监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发颤:“臣…臣不敢妄言!然天象所示,妖星冲犯紫微,主大旱、兵戈、国运有损!且…且其出现之时,恰与宫中…宫中‘异象’频生之时吻合!臣…臣万死恳请皇上,彻查宫闱,是否…是否有不应存在之人或物,引得上天震怒,降此灾劫啊!”
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但每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胤禛的心上,也砸在所有人的心里!
紫微星,象征帝王。 妖星犯紫微。 宫闱异象。 不应存在之人或物!
每一个关键词,都精准无比地指向了同一个人——冷宫里的林晚晚!
“臣附议!”隆科多立刻大步出列,声音沉痛而激昂,“皇上!天象示警,岂是儿戏!西北惨状,犹在眼前!若再姑息那引来灾祸之源,只怕上天降罪更甚,我大清江山危矣!臣恳请皇上,以天下苍生为念!”
“臣等附议!”鄂尔泰及一众大臣再次跪倒,声音比上一次更加齐整,更加理直气壮。这一次,他们手里握着的,不再是虚无的流言,而是惨烈的现实和“上天”的警示!
胤禛坐在龙椅上,看着台下黑压压跪倒的臣子,听着耳边似乎回荡着西北灾民绝望的哭喊。他能驳斥流言,能压下血书,但面对实实在在的千里赤野、易子而食的惨状,面对这“上天示警”的诛心之论,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如何维护?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却同样被束缚在这“天命”与“人心”的框架之内。
他的沉默,如同一种默认,让隆科多等人低垂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得意之色。
成功了!这一次,就算皇上想保,也保不住了!天灾**,妖星犯紫,这是死局!
而冷宫之中的林晚晚,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感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巨大压抑。她看着墙上那些拼音日记,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在真实的人间惨剧面前,她这点个人的小情绪、小委屈,算得了什么?
可是,为什么要把这弥天大罪,扣到她的头上?
她抬起头,望着窗外依旧阴沉沉的天空,喃喃自语,仿佛在问那虚无缥缈的老天:
“ze jiu shi ni dai wo lai zhe li de mu di ma?” (这就是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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