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参与多族围猎后,王西川的心境反而变得异常沉静。与之前面对赵庆赌猎时的权衡挣扎不同,这次远行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是源于猎人对山林的敬畏与对友族情谊的回应。他将这次围猎视为一次锤炼技艺、加深对兴安岭理解的旅程,而非搏命敛财的冒险。
出发的日子定在三天后,月圆之期渐近。王西川有条不紊地做着最后的准备。他将水连珠步枪拆解、擦拭、上油,每一个部件都检查得仔仔细细,确保在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黄铜子弹一颗颗擦得锃亮,分门别类地装进牛皮弹袋。猎刀磨得吹毛可断,绳索、火药、急救草药、火镰等物什也一一备齐,分装妥当。
除了狩猎装备,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厚礼——整整五十斤上好的精盐、二十盒火柴、几瓶治疗外伤和感冒的常用药,以及一大包给孩子们的糖果。这些东西在城里不算什么,但在物资相对匮乏的深山林区,却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和心意。他小心地将这些礼物用防水的油布包好,捆扎结实。
家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离愁别绪,但更多的是一种理解与支持的氛围。黄丽霞虽然心中万般不舍与担忧,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更加细心地为丈夫打点行装。她将新做的几双厚底棉袜、两副羊皮手套塞进背囊,又连夜烙了许多耐存放的干粮,用油纸包了,一层层码好。
“山里寒气重,早晚记得添衣服。这肉脯饿了就嚼两块,顶饿。”黄丽霞一边整理,一边细细叮嘱,声音轻柔,却带着化不开的牵挂,“遇到危险……别逞强,平安回来最要紧。”
王西川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心中柔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放心,这次不是一个人,有乌娜吉他们照应,都是老山林了,懂得进退。就是为了你和孩子们,我也一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
三个在县城读书的大女儿,王昭阳、王望舒、王锦秋,这个周末也特意回了家。她们似乎一夜之间又懂事了许多。王昭阳默默地将自己攒下的几块零花钱塞进父亲的行李夹层,虽然不多,却是她的一片心意。王望舒则不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只是拉着父亲的手,反复说着:“爹,你打到大猎物就赶紧回来,别贪多。”王锦秋则用她那双沉静的眼睛看着父亲,小声说:“爹,我等你回来检查我新学的诗。”
下面几个小的,王韶华(四丫)、王琉璃(五丫)等,似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氛,变得格外黏人,围着王西川转悠,仰着小脸问爹爹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王西川耐心地一一回答,抱起最小的王瑾瑜(玖儿),亲了亲她嫩滑的小脸蛋,小家伙咯咯直笑,伸出小手抓挠着他的胡茬。
黄老汉和黄老太更是将担忧化为了行动上的支持。黄老汉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小壶老参酒,硬塞给王西川:“山里湿冷,晚上喝一口,驱驱寒气。”黄老太则忙着张罗送行饭,恨不得将家里所有好吃的都做出来。
这份沉甸甸的家庭温情,如同最坚实的后盾,让王西川心中充满了力量与责任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王西川家如今在县城安家、购置铺面、又与各路人物交往密切的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自然也传回了靠山屯,传到了某些人的耳朵里。
这天下午,王西川正在院中最后一次检查马匹的鞍具(他决定骑马进山,比步行快且能驮运更多物资),院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又令人厌烦的声音。
“哎呦!二哥!这是又要出远门发财啊?”
王西川眉头一皱,抬头看去,只见三弟王南川和三弟妹曹玲华,正扒着院门框,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脸上挂着那种刻意挤出来的、令人不适的谄媚笑容。他们身后,还跟着脸色不太自然的老娘王老太。
自从王西川在县城买房安家后,这母子三人消停了一段时间,但显然,听说王西川又要进山搞“大动作”,那点小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王西川没搭理他们,继续手里的活计。
王南川见二哥不理,自己推开院门,讪笑着走进来,目光贪婪地扫过院子里拴着的、膘肥体壮的骏马,以及王西川身边那些精良的狩猎装备,嘴里啧啧道:“二哥,你现在可是真不得了!这马,这枪,一看就是值钱货!这次进山,肯定又是笔大买卖吧?听说……是跟那些少数民族一起?他们手里好东西可多啊,皮毛、药材……”
曹玲华也凑上前,尖着嗓子帮腔:“是啊二哥,有这种发财的好路子,可不能忘了自家人啊!你看南川现在也没个正经营生,要不……你带他一起去?给你打个下手,背背东西也行啊!”她说着,还用胳膊肘捅了捅王南川。
王南川连忙点头:“对对对!二哥,我力气有的是!保证不给你添乱!”
王老太站在门口,没进来,但也没阻止儿子儿媳,只是耷拉着眼皮,阴阳怪气地嘟囔:“哼,翅膀硬了,眼里哪还有自家人?有钱都给外人赚去了……”
他们的算盘打得响,想着跟去不仅能分润好处,还能趁机摸清王西川的门路。
王西川直起身,冷冷地看着他们,目光如刀,让王南川和曹玲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王西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南川有几斤几两,他自己清楚,我更清楚。带他进山?是让他去喂狼,还是给我当累赘?”
这话毫不留情,王南川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二哥!你……你怎么说话呢!”曹玲华尖叫起来。
“我怎么说话?”王西川踏前一步,逼人的气势让曹玲华下意识地后退,“我说的是实话!上次盖房子,你们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还想来占便宜?做梦!”
他目光扫过门口的王老太,最终落回王南川身上,语气斩钉截铁:“我王西川今天把话放在这儿!我的猎场,我的路子,谁也别想惦记!你们要是有本事,自己闯去!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再敢来我家里啰嗦,或者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招摇,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番话如同冰雹,砸得王南川夫妇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王老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西川:“你……你个不孝子……”
“娘!”王西川打断她,眼神复杂,但依旧坚定,“孝不孝,不是靠嘴说的。该给您的,我一分不会少。但不该你们得的,一分也别想多拿!您要是愿意安安生生过日子,我王西川还认您这个娘。要是再跟着他们胡搅蛮缠,那就别怪儿子不讲情面了!”
他这次没有丝毫妥协,直接将丑话说在了前头。对于这些如同附骨之疽的所谓“亲人”,唯有划清界限,强硬以对,才能保住自家的安宁。
王老太被儿子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震慑住了,张了张嘴,最终没敢再撒泼,只是恨恨地跺了跺脚,扭头走了。王南川和曹玲华见状,也灰溜溜地跟了出去,如同斗败的公鸡。
这场风波,并未在王西川心中掀起多大波澜。他早已看清这些人的本质,自然不会因为他们影响自己的计划和心情。
赶走了烦人的苍蝇,王西川将家中诸事做了最后安排。他找来四弟王北川,仔细交代了山货铺子近期的经营注意事项,又将一部分现金交给黄丽霞,作为家用和应急之需。
“北川,铺子就交给你了,稳扎稳打,别贪多。”王西川叮嘱道,“丽霞,家里和孩子就辛苦你了。有什么事,可以去找琳琳商量,或者托人给赵庆捎个信。”
“二哥(当家的),你放心!”王北川和黄丽霞异口同声,眼神坚定。
夜幕降临,东山脚下的院子里灯火通明。黄老太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送行宴,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都是家人亲手做的家常菜,充满了爱的味道。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暂时抛开了离愁,说着笑着,气氛温馨。
王西川看着灯光下妻子温柔的脸庞,女儿们如花的笑靥,岳父岳母满足的神情,心中充满了宁静与力量。这就是他为之奋斗、誓死守护的一切。
饭后,王西川抱着小玖儿,在院子里慢慢踱步。月光如水,洒在父女二人身上。小家伙似乎知道父亲要远行,格外乖巧,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玖儿,等爹回来。”王西川低声呢喃,用脸颊蹭了蹭女儿柔软的发顶。
黄丽霞站在堂屋门口,倚着门框,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泪光闪烁,嘴角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围猎前夕,家族琐事。既有温馨感人的亲情支撑,也有糟心亲戚的纠缠打扰。王西川用他的果断与强硬,扫清了出发前的障碍,也更深切地体会到了肩上那份守护家庭的责任。明日,他将告别城市的温暖灯火,再次踏入那片充满野性呼唤的茫茫林海,为了那份古老的约定与猎人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