獐子肉的鲜香似乎还萦绕在齿颊间,岳父岳母脸上那满足而欣慰的笑容,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欢快声音,妻子温柔信赖的目光……这一切如同涓涓暖流,缓缓淌过王西川的心田,将赵庆带来的那份关乎二十万巨资与凶险赌猎的焦躁与权衡,悄然冲刷、抚平。
夜深人静,身旁黄丽霞和小女儿王瑾瑜(玖儿)已然熟睡,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王西川却毫无睡意,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窗外透过玻璃洒进来的清冷月光,脑海中两个念头依旧在无声地角力。
一边,是巨额财富的诱惑和那股不愿被外人(尤其是所谓的“国际高手”)小觑的争强之心。二十万,足以让家底再厚实数倍,能让女儿们未来有更充足的保障,也能让他有更多资本去实现更大的蓝图。作为一名顶尖猎手,那份属于山林王者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在挑战面前退缩。
另一边,是眼前这实实在在的温馨与安稳。岳父岳母安享晚年的笑容,女儿们在新环境中逐渐绽放的活力,妻子全然的信赖与依赖,还有对北川、琳琳前程的稳妥安排……这一切,都建立在“平安”二字之上。深入更危险的原始林,面对未知的猛兽和心怀叵测的“高手”,风险远超以往。他若出事,这个刚刚步入正轨、充满希望的家,该怎么办?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的命,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更是这个十一口之家的支柱。
月光移动,照亮了堂屋方向。即使隔着墙壁,他仿佛也能看到那对悬挂的野牛角和黑熊皮。它们代表着荣耀与力量,但也无声地诉说着山林深处的残酷与危险。
“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畔。重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难以抉择。前世商场搏杀,虽也凶险,但更多的是智谋与资本的较量,而这次,却要直面最原始的生死考验。
就在这时,身旁的黄丽霞似乎被他的叹息惊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手臂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胸膛上,含糊地呓语:“西川……还没睡啊?别想了……快睡吧……”
她温热的手臂和带着睡意的关切,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王西川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轻轻握住妻子的手,那因为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触感,却给了他无比真实和安定的力量。
是啊,还有什么,比守护好眼前这份温暖和安稳更重要呢?
财富可以慢慢积累,但那口气,与家人的平安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心中的天平,在这一刻,彻底倾斜。
他轻轻吻了吻妻子的额头,低声道:“嗯,睡了。”
第二天,王西川找到了赵庆。他没有在赵庆那间充斥着烟酒气和浮躁情绪的办公室里谈,而是将他约到了东山脚下,自家院子后面的那片荒地上。
初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远处的东山轮廓清晰,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赵公子,”王西川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上次说的事,我考虑清楚了。”
赵庆一脸期待,甚至带着点急切:“西川老弟,你答应了?我就知道!你放心,条件绝对让你满意!六四分成!不,你七我三都行!只要能压过那帮孙子……”
王西川抬手,打断了他慷慨激昂的许诺,摇了摇头:“不,赵公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次,我不去。”
“什么?!”赵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不去?!西川老弟,你……你开玩笑吧?这可是二十万!二十万啊!还有,咱们不能让那帮洋鬼子和省城的家伙看扁了啊!”
王西川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依旧沉稳:“赵公子,钱很重要,面子也很重要。但有些东西,比钱和面子更重要。”
他指了指身后那座虽然简陋却充满烟火气的家:“我如今不是一个人了。家里有老人,有老婆,有九个丫头。她们刚在县城安顿下来,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上次赌猎,猎猞猁,杀野牛,已经是险象环生。这次要去更深的山,对付更凶的玩意,还有不知底细的‘高手’在旁边虎视眈眈……风险太大。”
他顿了顿,看着赵庆的眼睛,真诚地说道:“我王西川不是怕死。但我这条命,现在得留着,守护该守护的人。为了争一口气,为了更多的钱,把命丢在山里,让家里老人无人送终,让老婆孩子无依无靠……这种事,我干不出来。也请你理解。”
赵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看着王西川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知道他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他不是在讨价还价,而是真的为了家庭,放弃了这个看似一步登天的机会。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赵庆心中翻涌。有失望,有不解,但隐隐的,竟也有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佩。在这个很多人为了利益可以铤而走险的年代,像王西川这样能清晰知道自己要什么、敢于放弃巨大诱惑守住底线的人,太少了。
“可是……西川老弟,”赵庆还是有些不甘心,语气软了下来,“没有你坐镇,我这边……心里没底啊!那帮家伙来势汹汹……”
王西川沉吟片刻,说道:“赵公子,咱们合作一场,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吃亏。这样吧,我虽然不能亲自带队进去,但我可以帮你做些别的。”
“哦?做什么?”赵庆眼睛一亮。
“第一,我可以帮你规划进山路线,避开一些我知道的绝地和危险区域。第二,我可以帮你甄别一下你找的猎手,哪些是靠得住的,哪些是滥竽充数的。第三,”王西川目光微闪,“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在里面真的遇到了解决不了的大麻烦,发出了求救信号,在我能力范围内,并且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我可以考虑进去接应。但这只是最后万不得已的保障,不代表我会参与赌猎本身。”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承诺了。既全了与赵庆的合作情分,也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赵庆听完,脸色变幻不定。他知道,这已经是王西川能给出的最好条件了。没有王西川亲自带队,成功率无疑大打折扣,但有了他的路线规划和人员甄别,至少能规避不少风险,再加上一个最后的保障承诺,总比两眼一抹黑全靠运气强。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苦笑道:“西川老弟……你呀……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行吧!既然你心意已决,哥哥我也不强人所难!就按你说的办!路线、人手,你可得多费心!这最后的保障,哥哥我先谢过了!”
虽然遗憾,但赵庆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与其把关系闹僵,不如留住这份香火情,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
送走神色复杂的赵庆,王西川站在荒地上,深深吸了一口初春清冷的空气,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去,一片清明。做出了最终决定,他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坚定。
接下来的日子,王西川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经营家庭和规划弟妹的前程上。
他兑现承诺,仔细为赵庆绘制了一份相对安全的进山路线图,标注了几个可能的危险点和备选路线,并帮他筛选了一下招募的猎手,剔除了几个明显不靠谱的。赵庆带着这份“攻略”和重新整编的队伍,怀着几分忐忑和几分侥幸,最终还是按计划进山了。王西川则留在县城,如同定海神针。
他带着王北川熟悉县城的环境,办理开店所需的各种手续(虽然政策尚未完全放开,但在赵庆关系的打点下,倒也顺利),手把手地教他如何辨别山货的成色、如何定价、如何与可能上门收购的二道贩子打交道。王北川虽然一开始有些笨拙,但胜在肯学肯干,又有王西川这个见多识广的哥哥引领,进步很快。
王琳琳和丈夫在春耕结束后也来到了县城,看了那间预备给他们开小吃店的铺面。王西川同样给予了全力支持,出资帮他们购置了必要的灶具、桌椅,还根据自己前世走南闯北的见识,给他们提了不少关于小吃口味和经营的建议。王琳琳夫妇感激不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家庭的温馨,是治愈一切纷扰的良药。
周末,王昭阳、王望舒、王锦秋三姐妹从学校回来。仅仅几周时间,她们身上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原本在公社小学时眉宇间那丝怯懦和委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城里学生的、见多了世面的从容和自信。她们兴奋地跟家人分享着学校里的趣事,新认识的友善同学,还有学到的更多知识。
王昭阳甚至拿回了一张数学测验的满分卷子,得到了王西川和黄丽霞的大力表扬。王望舒则参加了学校的歌唱比赛,虽然没拿到名次,但那股子活泼开朗的劲儿,让全家都跟着高兴。连最文静的王锦秋,也敢在饭桌上小声地说几句学校里的事情了。
看着女儿们脸上灿烂的笑容和眼中闪烁的光彩,王西川觉得,自己放弃那二十万的冒险,是多么正确的决定。还有什么,比孩子们健康快乐的成长更重要呢?
黄老汉和黄老太也彻底融入了县城的生活。黄老汉每天种种菜,遛遛弯,和附近几个同样从农村来的老头下下象棋,日子过得悠闲自在。黄老太则和黄丽霞一起操持家务,照看几个小的外孙女,享受着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王西川那次带回的獐子肉,被黄老太精心炖煮,老两口吃了好几顿,逢人便夸女婿孝顺。
这个十一口之家,在县城这个新环境里,如同一株被精心浇灌的树苗,根系逐渐深扎,枝叶日益繁茂,充满了勃勃生机。
家庭温情,抚平波澜。王西川用他的理智与担当,守护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与幸福。而那场发生在更深山林里的、与他无关的巨额赌猎,其结果如何,已不再是他关注的焦点。他的世界,他的战场,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