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皮换来的厚厚一沓钱,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个曾经摇摇欲坠的家庭。
黄丽霞将那用手绢包裹的钱藏进炕柜最深处时,手依旧是抖的,但眼神里却多了份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光亮。她开始真正相信,男人的改变不是一时兴起,他是真的有能力,也有决心,把这个家撑起来。
家里的伙食水平肉眼可见地提高了。精白面、大米不再是逢年过节才见的稀罕物,餐桌上时常能看到雪白的馒头、喷香的米饭。王西川打松鼠带回的零星松鼠肉,虽然不多,但用辣椒一炒,也是极好的下饭菜。野猪肉省着吃,偶尔炖上一锅,满院飘香。玖儿喝着充足的奶水,裹着王西川买回来的新棉花做成的小被子,一天比一天白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骨碌碌转,见了王西川甚至会咧开没牙的小嘴笑。
孩子们的变化更是喜人。大丫穿着母亲用碎花布新做的小褂子,带着妹妹们拾柴、喂鸡、打扫院子,小脸上不再是愁苦,多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静和偶尔一闪而过的笑意。二丫像只快乐的麻雀,穿着同样料子做的新衣,扎着父亲买回来的红头绳,屋里屋外地跑,笑声清脆。连最内向的三丫,也敢在父亲回家时,小声地喊一句“爹”,然后递上擦脸的毛巾。王西川每次都会摸摸她的头,夸一句“三丫真乖”,小姑娘便会抿着嘴,眼睛弯成月牙,偷偷高兴好久。
家庭的温暖和妻女们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是王西川最大的动力。但他并没有满足于此。松鼠皮生意虽好,来钱也快,但终究是“小打小闹”,而且极其依赖天气和他的个人精力。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更重要的事——买枪。
有了枪,他才算真正在这片莽莽林海中拥有了话语权和更强的生存能力。才能猎取更大、更值钱的猎物,才能更好地保护家人,才能更快地积累财富,实现他让九个女儿都过上好日子、读书成才的承诺。
这天晚饭后,王西川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整理皮张或修理工具,而是揣了半包新买的经济烟,出了门,朝着屯子最东头的老猎户孙老蔫家走去。
孙老蔫是屯子里为数不多的老猎户之一,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好手,如今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很少进山了,但对山里的事和猎枪的门道,门儿清。
孙老蔫家也是土坯房,但收拾得利索。王西川进门时,老爷子正就着昏暗的煤油灯,擦拭着一杆保养得油光锃亮的老式猎枪,眼神专注,如同看待老伙计。
“孙叔,忙着呢?”王西川笑着打招呼,递过去一根经济烟。
孙老蔫抬起头,看到是王西川,有些意外。以前王西川游手好闲,跟他这种老古板没什么交集。但最近王西川的变化,屯子里传得沸沸扬扬,打野猪、卖皮子,孙老蔫也有所耳闻。他接过烟,就着王西川划着的火柴点上,吸了一口:“是西川啊,咋有空上我这儿来了?”
“有点事,想跟孙叔您打听打听。”王西川自己没点烟,恭敬地说。
“啥事?说吧。”孙老蔫吐出一口烟圈。
“孙叔,我想置办杆枪。”王西川开门见山,“您老经多见广,给指点指点,现在啥枪好使?大概啥价码?”
孙老蔫浑浊的老眼打量了一下王西川,见他眼神清明,态度诚恳,不像是瞎打听,便沉吟了一下,说道:“想买枪?嗯,有枪在手,进山底气是足。现在市面上,常见的猎枪有几样。”
他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头:“最常见的,是双管猎枪,打霰弹,近距离开花一片,打野鸡兔子啥的挺好使,威力也不错,对付野猪黑瞎子(黑熊)凑近了也能行。新的得四五百块,旧的也得三百往上。”
“再好点的,有水连珠,”孙老蔫指了指自己那杆枪,“就是我这老伙计,莫辛-纳甘步枪,打独子儿,射程远,精度高,威力大,打大牲口(大型动物)首选。就是子弹金贵点,后坐力也大。新的得七八百,旧的看品相,四五百也能淘换到。”
“还有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孙老蔫压低了点声音,“那家伙更厉害,能连发,精度也高,就是更贵,手续也麻烦点,新的得一千二往上走了,而且不好弄。”
双管猎枪四五百,水连珠七八百,五六半一千二!
王西川心里快速盘算着。卖野猪加上这些天卖松鼠皮的钱,加起来有五百多块。买杆双管猎枪倒是够了,但他更倾向于水连珠。射程远,精度高,更适合他这种讲究技巧的猎人,对付大型猎物的把握也更大。可这钱还差着一大截。
“谢谢孙叔指点,我心里有数了。”王西川真诚道谢。
“西川啊,”孙老蔫磕了磕烟灰,语重心长地说,“枪是好东西,也是凶器。有了枪,能耐大了,责任也大了。进山更得加小心,不能仗着有家伙就莽撞。山神爷可不认你手里拿的是啥。”
“我明白,孙叔,您放心。”王西川郑重地点点头。
从孙老蔫家出来,王西川心里有了底,也更迫切地想要攒够买水连珠的钱。他知道,光靠打松鼠,积累的速度还是不够快。他需要寻找价值更高的猎物。
接下来的日子,王西川进山更勤了。他不再局限于松树林,开始向更深、更陌生的山林探索,寻找紫貂、狐狸、猞猁等更珍贵皮毛兽的踪迹。弹弓依旧是他的主要武器,但他也开始尝试设置一些更精巧的套索和陷阱,目标对准了这些更狡猾的家伙。
这天下午,王西川追踪一只紫貂的足迹,进入了一片人迹罕至的老林子。这里树木参天,遮天蔽日,即使是白天,林中也显得有些昏暗。地上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
他全神贯注地搜寻着紫貂的痕迹,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林中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
就在他准备放弃追踪,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突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让他脊背一凉!
他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
暮色四合,林影幢幢,寂静得可怕。
突然,在他左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两点幽绿的光芒一闪而逝!
狼!
王西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了手中的柴刀和弹弓,全身肌肉紧绷。
紧接着,右后方的树干后面,也出现了两团绿光!
不止一只!
他被包围了!
王西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背靠上一棵粗大的红松,减少背后的威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绿光出现的方向。
渐渐地,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他看清了。两只体型不小的成年野狼,一左一右,从阴影中缓缓踱了出来。它们瘦骨嶙峋,肚皮瘪瘪的,显然是在这严冬里饿极了,才会冒险盯上落单的人类。它们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呜呜”声,涎水从嘴角滴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小坑。
王西川头皮发麻。单独面对两只饿狼,他手里的柴刀和弹弓显得如此单薄。一旦被它们扑近,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慌!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前世在林中摸爬滚打的经验让他迅速做出了判断。硬拼是下策,必须智取,必须震慑住它们!
他左手紧紧握住柴刀,横在胸前。右手则快速掏出弹弓,摸出一颗鹅卵石。
一只饿狼似乎按捺不住,后腿微屈,做出了前扑的姿势!
王西川眼疾手快,几乎在那饿狼启动的瞬间,拉满的弹弓已然激发!
“嗖——啪!”
石子带着尖啸,精准无比地打在了那只狼的鼻梁上!
“嗷呜——!”那狼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狼狈地后退了几步,用爪子拼命地挠着鼻子,鲜血瞬间染红了它的口鼻。
另一只狼被同伴的惨状和那突如其来的攻击震慑了一下,脚步顿住,绿油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
王西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毫不迟疑,立刻从怀里摸出猎户随时备用的火折子,猛地吹亮!橘红色的火苗在昏暗的林中跳跃起来!
野兽天生怕火!
王西川将火折子高高举起,同时用柴刀猛地敲击身后的树干,发出“哐哐”的巨响,并扯开嗓子,发出巨大的、充满威胁的吼声:“嗷——嗬!滚开!畜生!”
火光,巨响,同伴的受伤,以及眼前这个两脚生物突然爆发出的凶悍气势,让剩下的那只饿狼彻底胆怯了。它低吼一声,夹起尾巴,缓缓向后退去。那只被打伤鼻子的狼,也忍着痛,呜咽着跟着同伴,很快消失在了密林的黑暗中。
王西川不敢大意,依旧高举火折子,背靠大树,警惕地注视着它们消失的方向,耳朵竖起来,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直到确认那两只狼真的远去,周围再无异状,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握着柴刀和火折子的手心里也全是汗。
好险!
刚才若是反应慢一点,或是露了怯,此刻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他看着手中那小小的火折子和简陋的弹弓,再一次深刻认识到,在这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里,一件趁手、威力强大的武器有多么重要!
如果今天他手里有一杆水连珠,哪怕只是鸣枪示警,也足以将那两只饿狼吓得屁滚尿流,何至于如此惊险!
买枪!
必须尽快买枪!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和迫切地在他心中燃烧。
他熄灭火星,收拾好东西,不敢再停留,凭借着记忆和星光,辨认方向,快步朝着屯子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他不是满载猎物而归,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力量更深的渴望,踏上了归途。
山林依旧沉默,却在他心中刻下了更深的敬畏,也点燃了更旺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