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死寂持续了足足有一分钟。
那头如同小山般的驼鹿尸体静静地卧在溪边,脖颈处的弹孔仍在汩汩渗出鲜血,染红了一片雪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混合着森林本身的清冷,形成一种奇异而肃穆的氛围。
老耿第一个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快步走到驼鹿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检查那个致命的弹孔,位置精准得令人咋舌,正是心脏上方的大血管区域,一击毙命,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他抬起头,看向王西川的目光里,已经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敬畏,如同信徒仰望神只。
“王……王大哥……”老耿的声音带着颤抖,之前的“王同志”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更显亲近和尊敬的“王大哥”,“你这枪法……神了!真是神了!我老耿在山里转了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准、这么稳的枪!”
周干事也反应过来,连忙跟着附和,语气充满了后怕与庆幸:“是啊是啊!刚才真是太险了!多亏了王同志!要不是你,我们今天恐怕都得交代在这儿!”
他说着,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赵庆,心里对这位公子哥的鲁莽充满了怨念,但嘴上不敢多说。
赵庆依旧僵立在原地,仿佛没有听到老耿和周干事的话。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头倒毙的驼鹿,然后又缓缓移到王西川那杆看似普通、此刻却仿佛蕴藏着魔力的水连珠步枪上,最后,定格在王西川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漠的脸上。
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冰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不服和骄矜。
回想起自己那仓促而无效的一枪,险些将所有人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再对比王西川在那电光石火间的沉稳、精准与果决……高下立判,云泥之别!
他之前所有的优越感——家世、装备、见识——在对方这实实在在、堪称恐怖的丛林生存能力和猎杀技艺面前,显得是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王西川不仅是在技艺上碾压了他,更在气度、心性和临危决断上,完胜他无数倍。
一种混合着羞愧、后怕、震撼以及……难以抑制的崇拜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翻涌。
他想起父亲偶尔会感叹,真正的高手在民间,以前他不以为然,此刻却深信不疑。
王西川没有理会众人的恭维和赵庆的失态。
他走到驼鹿尸体旁,检查了一下弹孔,确认无误后,便开始着手处理。
如此巨大的猎物,分解工作极其繁重,必须抓紧时间。
他拿出锋利的猎刀,对老耿说道:“耿兄弟,搭把手,抓紧时间处理,不然血腥味会引来别的家伙。”
“哎!好嘞!”老耿连忙应声,此刻他对王西川已是言听计从。
两人开始忙碌起来,周干事也在一旁打下手。赵庆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尤其是王西川那熟练至极、举重若轻的分解动作,每一刀都精准地划过关节和筋膜,仿佛不是在分解一头巨兽,而是在进行一场艺术创作,他心中的那个念头愈发强烈。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走到正在剥离鹿皮的王西川身边。
王西川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工作。
赵庆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再也无法用出,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几分艰难和恳切的声音说道:
“王……王大哥……”
王西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
赵庆接触到他那平静的目光,脸上不由得一热,但还是鼓足勇气,继续说道:“刚才……多谢你救命之恩!我赵庆……欠你一条命!”
这话他说得真心实意。没有王西川那神乎其技的一枪和之前投棍相救,他此刻早已是野猪獠牙下或者驼鹿巨蹄下的亡魂。
王西川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继续手中的活计。
赵庆见他反应平淡,心中更加急切,他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想法:
“王大哥!我……我想跟你学打猎!请你收我为徒!”
此言一出,不仅旁边忙碌的老耿和周干事愣住了,连王西川也停下了手中的刀,有些意外地看向赵庆。
拜师?一个林业局副局长的公子,要拜他一个乡下猎户为师?这倒是王西川未曾预料到的局面。
老耿和周干事面面相觑,都觉得赵庆是不是被吓傻了,或者是脑子一时发热。
赵庆见王西川没有立刻拒绝,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说道:“我是认真的!王大哥!以前我觉得打猎就是拿着好枪砰砰乱放,仗着家世在林场里耀武扬威,今天我才知道,我那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真正的狩猎,是学问,是本事,是胆识!我想跟你学!学真本事!学费什么的,你尽管开口!”
他的语气急切而真诚,眼神里充满了渴望,那是一种对真正力量的向往和追求,暂时压过了他身上的纨绔之气。
王西川看着赵庆,目光深邃,似乎在衡量他这番话的真实性,以及收下这个“徒弟”可能带来的利弊。
利,显而易见。赵庆的身份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或许能成为他在林区的一道护身符,至少能震慑像黑豹那样的地头蛇,解决不少潜在的麻烦。赵庆口中的“人情”,或许真的能派上用场。
弊,同样明显。赵庆性子浮躁,背景复杂,带在身边是个不确定因素。而且,他王西川的打猎本事,是前世今生拿命换来的经验,并非儿戏,岂能轻易传授?
更重要的是,他看得出,赵庆此刻的拜师念头,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刚才的震撼和挫败,是一时冲动,能坚持多久,尚未可知。
王西川沉默了片刻,在赵庆忐忑不安的注视下,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打猎不是玩闹,是玩命的营生。我的本事,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
赵庆一听有门,连忙表态:“王大哥,我知道!我不怕苦!也不怕危险!我是真心想学!只要你肯教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王西川重新拿起猎刀,一边继续处理鹿肉,一边淡淡地说道:“这事,以后再说。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
他没有把话说死,留下了余地。这既是对赵庆心性的进一步考验,也是为自己留有余地。眼下最重要的,是处理好这头驼鹿,然后安全返回。
赵庆虽然有些失望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但王西川没有直接拒绝,已经让他看到了希望。他不敢再纠缠,连忙点头:“是是是,王大哥你先忙,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吩咐!”
说着,他竟然也挽起袖子,试图帮忙搬运分割好的肉块,虽然动作笨拙,但态度却极为认真。
老耿和周干事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谁能想到,之前眼高于顶的赵公子,此刻会如此低声下气地想要拜师学艺?这王西川,当真是深不可测!
心悦诚服,欲拜为师。赵庆在王西川绝对的实力面前,彻底放下了身段。而王西川的未置可否,则为后续的发展,埋下了充满悬念的伏笔。赌约的胜利,带来的不仅仅是两百块钱和保住的水连珠,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可能改变未来格局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