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川逼母道歉之事,如同在靠山屯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屯子里的人们在震惊、咋舌之余,看待王西川一家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敬畏者有之,觉得他行事太过、不近人情者亦有之,但无论如何,一个共识已然形成:王西川家,尤其是他那九个女儿,是绝对碰不得的逆鳞,触之必遭雷霆之怒。
王老太自那日屈辱道歉后,便称病在家,多日未曾出门,显然是没脸见人。
王老爹也变得愈发沉默,整日蹲在门口抽烟,唉声叹气。
曾经在屯子里也算有些脸面的老王家,因为王西川的决绝崛起和强硬手段,陷入了一种尴尬而压抑的气氛中。
然而,王西川对此浑不在意。
他所求的,从来就不是虚妄的名声或者他人的评价,仅仅是妻女的安宁与幸福。
经过此事,家中的氛围反而更加凝聚。
黄丽霞看着男人的眼神,除了依赖与爱慕,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心疼与理解。
她知道,男人背负着“不孝”的骂名,心里未必好受,但他为了这个家,毅然决然地扛起了所有。
孩子们似乎也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王昭阳(大丫)更加沉稳,将妹妹们照顾得无微不至;王望舒(二丫)虽然依旧活泼,但说话做事明显有了分寸;连最小的王璎珞(七丫)在经过几日的安抚后,也渐渐从那次惊吓中恢复过来,只是变得更加黏着父亲。
王西川将那罐獾油放在屋里显眼处,每天睡前都会亲自给每个女儿的小手小脸仔细涂抹一遍,看着她们皮肤变得滋润,不再红肿皴裂,他心中便充满了简单的满足。
他将外部的一切纷扰隔绝在小院之外,继续着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狩猎生活。
水连珠的枪声依旧是他与这片山林对话的语言,带回了维持家庭富足的各种猎物。
只是,他敏锐地感觉到,屯子里某些角落投来的目光,除了以往的敬畏,似乎还多了一些别的东西——那是隐藏在阴影里的嫉妒与怨毒。
这份怨毒,主要来源于他的三弟,王南川。
王南川的腿伤基本痊愈了,但走起路来还是能看出一点微跛。
这腿伤时刻提醒着他那日满月宴上的耻辱,而王西川日子的越发红火,以及他逼母道歉的“壮举”,更是像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心上,日夜折磨着他。
他和他媳妇曹玲华那日谄媚上门碰了一鼻子灰后,就知道想从王西川这里捞好处是彻底没戏了。
非但没戏,眼看王西川家顿顿吃肉,仓满囤流,而自家却依旧过得紧巴巴,连给孩子扯块新布都要掂量半天,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他心里的妒火几乎要烧穿胸膛。
“凭什么?!”夜深人静时,王南川常常瞪着血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低吼,“他王西川凭什么?!一个绝户!凭什么过得比谁都好!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曹玲华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言语恶毒:“就是!我看他就是走了狗屎运!还有黄丽霞那个不下蛋的母鸡,现在也抖起来了!我看他们能得意到几时!”
夫妻二人越说越恨,却苦于王西川如今在屯里的威望和那杆要命的猎枪,不敢明着去找茬。
这天,王南川心里憋闷,借口去邻村串亲戚,实际上是想到处晃晃,散散心里的邪火。
他溜达到了离靠山屯七八里地的刘家屯。
刘家屯比靠山屯更偏僻穷困,屯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二流子也多一些。
在刘家屯村头的一个破旧碾盘旁,王南川遇到了一个熟人——刘疤瘌。
刘疤瘌本名刘二狗,因为小时候打架在眉骨上留下了一道疤,得了这么个诨号。
他是刘家屯有名的光棍懒汉,三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整天东家混顿饭,西家偷只鸡,是个人嫌狗厌的角色。
王南川以前来刘家屯时跟他喝过两次酒,算是认识。
“呦!这不是南川哥吗?咋有空上我们这穷旮旯来了?”刘疤瘌叼着根草棍,斜靠在碾盘上,吊儿郎当地跟王南川打招呼。他眼神闪烁,透着股精明和猥琐。
王南川正愁没人说话,便走过去,掏出半包经济烟,递了一根给刘疤瘌,自己也点上一根,重重吸了一口,叹道:“唉,心里憋屈,出来走走。”
刘疤瘌接过烟,熟练地点上,眯着眼打量着王南川:“咋了?南川哥你这日子不挺好?听说你二哥现在可是发达了,打着那么大一头马鹿!你没跟着沾点光?”
他这话看似无意,却正好戳中了王南川的痛处。
王南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狠狠啐了一口:“呸!别提他!他就不是个东西!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兄弟!有点本事就狂得没边了,连爹娘都敢顶撞!”
刘疤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兴趣。
他早就听说靠山屯的王西川发了家,也听说过他们兄弟不和的一些传闻。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咋回事?跟兄弟说道说道?是不是你二哥欺负你了?”
在王南川添油加醋、将自己描绘成受尽欺凌、而王西川则是为富不仁、六亲不认的叙述中,刘疤瘌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嗅到了机会的味道。
“……妈的,他现在是屯里一霸了!谁都不敢惹!我这腿就是让他给打的!”王南川最后指着自己的腿,愤愤地说道。
刘疤瘌吐了个烟圈,阴恻恻地笑了:“南川哥,你这口气,就这么咽下去了?”
王南川一愣,看向刘疤瘌:“不咽下去还能咋的?他现在有枪,有人捧着,我能拿他怎么办?”
“嘿嘿,”刘疤瘌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明着来当然不行。但咱们可以来暗的啊!他王西川再厉害,也是一个人,两条腿。他总得出门吧?总得去公社卖货吧?”
王南川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有些犹豫:“你的意思是……?”
刘疤瘌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南川哥,你出点这个,”他搓了搓手指,意思是要钱,“兄弟我帮你找几个人,在他去公社的路上,或者在他卖货的时候,给他添点堵,让他吃点亏,破点财,给你出出气!保证做得干净,让他抓不到把柄!”
王南川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报复王西川!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他受够了窝囊气!
要是真能让王西川吃点苦头,花点钱也值!
但他还是有些担心:“能行吗?他可不好惹,手黑着呢!”
“放心!”刘疤瘌拍着胸脯,“咱们又不跟他硬拼,就是恶心他,让他不痛快!再说了,法不责众,咱们人多,他还能把我们都崩了?到时候往林子里一钻,他找谁去?”
王南川被说动了。
嫉妒、怨恨以及对报复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他那点微不足道的理智和胆怯。
他一咬牙,从贴身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几块钱——这是他攒了很久的私房钱,塞到刘疤瘌手里:“疤瘌兄弟,这事就拜托你了!做得隐蔽点!先给他个教训!”
刘疤瘌掂量着手里那点钱,虽然不多,但也够他潇洒几天了。
他嘿嘿一笑,将钱揣进兜里:“南川哥你就瞧好吧!保证让你出了这口恶气!”
两人又在碾盘边嘀咕了一阵,详细谋划了一番,直到天色渐晚,才各自散去。
王南川往回走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仿佛已经看到了王西川吃亏倒霉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扭曲的快意。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与刘疤瘌密谋之时,王西川正背着沉甸甸的猎物从山上下来,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稳健而坚定。
他敏锐地察觉到,山林的风中,似乎夹杂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暗流,已然在平静的表象下开始涌动。
一场针对王西川的阴险算计,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