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东山脚下的院落还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王西川已然起身,最后检查了一遍行装。牛皮背囊沉甸甸地压在肩头,里面装着干粮、盐巴、药品和带给部落的礼物。水连珠步枪斜挎在身侧,冰冷的金属枪身触手可及。猎刀、绳索、火药壶等物什在腰间挂得妥帖。马匹似乎也感知到即将开始的远行,不安地刨动着蹄子,喷着白色的鼻息。
堂屋里,黄丽霞和黄老太早已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早饭,小米粥熬得稠糯,贴饼子烙得金黄,还有一碟咸菜,一碟昨晚特意留下的酱肉。一家人围坐在桌旁,气氛有些沉默,离别的愁绪如同清晨的薄雾,弥漫在空气中。
王西川吃得很快,但每一口都嚼得很仔细,仿佛要将家的味道深深烙印在记忆里。他抬头,目光扫过每一个家人。黄丽霞强忍着泪意,低头默默为他夹菜。王昭阳(大丫)懂事地照顾着妹妹们吃饭。王望舒(二丫)不像往常那样活泼,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王锦秋(三丫)则时不时抬头看父亲一眼,眼神里满是依恋。下面几个小的,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寻常,乖乖地吃着饭,不敢吵闹。黄老汉闷头喝着粥,偶尔抬眼看看女婿,欲言又止。黄老太则一个劲儿地往王西川碗里添粥添饼,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多在身边停留一刻。
“我吃好了。”王西川放下碗筷,声音沉稳,打破了沉默。
他站起身,黄丽霞连忙也跟着站起来,帮他整理了一下本已十分平整的衣领,动作轻柔,带着无尽的不舍。
“当家的……一切小心。”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最朴素的叮嘱。
“嗯。”王西川重重点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她,也看向所有家人,“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大步走出堂屋。院子里,马匹已经备好。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矫健,一如他重生后第一次独自进山时的果决,但此刻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那时是为了生存和救赎,如今,则多了责任、信任与对山林更深层次的理解。
“爹!” “姐夫!” “西川!”
家人们都跟了出来,站在院门口,目送着他。
王西川勒住马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温暖的院落,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眼中含泪却努力微笑的妻子,看了一眼那一排高矮不一、如同幼苗般的女儿们,看了一眼相互搀扶、满脸牵挂的岳父岳母。
他挥了挥手,没有再多言,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扬起四蹄,载着他,如同离弦之箭般,冲破了清晨的宁静,向着北方、向着那片苍茫无尽的兴安岭林海,疾驰而去。
马蹄踏过县城边缘的土路,溅起细碎的尘土。房屋逐渐稀疏,视野豁然开朗,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轮廓在朝阳的渲染下,呈现出一种壮丽的黛青色。熟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凛冽空气扑面而来,王西川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中那股属于猎人的豪情再次被点燃。
他沿着官道向北骑行了大半日,中午时分在一个路边茶棚简单吃了点干粮,饮了马,便离开大路,折向一条通往深山的、人迹罕至的猎道。山路崎岖,林木渐密,马蹄踩在厚厚的落叶和松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四周寂静下来,只有风声、鸟鸣和偶尔不知名小兽窜过的窸窣声。
越往北走,地势越高,空气也愈发寒冷。参天的红松、樟子松、白桦树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这里已经是真正的原始林区,人类活动的痕迹几乎消失殆尽。王西川如同回到了主场,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辨认着兽径,倾听着林间的每一种声音。
他并不急于赶路,而是保持着一种匀速前进的节奏,让马匹也能保存体力。他知道,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第三天下午,他按照约定,抵达了“魔鬼峡”外围那片被称为“老松林”的集合地。这是一片极为古老的松树林,棵棵巨松都有合抱之粗,树皮皴裂如同龙鳞,树冠亭亭如盖,地上积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松针,踩上去软绵绵的。
当他骑着马穿过松林,来到一片林间空地时,眼前豁然开朗,一股混杂着松香、皮革和烟火气的、充满野性与活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空地上,已经扎起了几个颇具民族特色的营帐。几个用松枝和桦皮搭建的“仙人柱”(鄂伦春族传统帐篷)如同巨大的蘑菇散落在空地边缘,旁边是用石块垒砌的简易灶台,正冒着袅袅炊烟。几个穿着狍皮衣、头戴狍头帽的鄂伦春猎手正在擦拭猎枪,或是在磨制猎刀。另一边,几个穿着蒙古袍的汉子正围着一匹躁动的烈马,试图给它套上鞍具,粗犷的呼喝声在林中回荡。还有几个衣着与鄂伦春略有不同,但同样带着山林气息的猎手,应该是鄂温克族的朋友。
王西川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西川大哥!”一个清脆而带着喜悦的声音响起,只见乌娜吉从一顶仙人柱后快步走了出来。她依旧穿着那身合体的狍皮衣,身姿矫健,脸庞因为风吹日晒呈现出健康的红褐色,眼睛亮晶晶的,如同林间的清泉。她看到王西川,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开心笑容。
“王兄弟!你可算来了!”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蒙古族猎手巴特尔大步走了过来。他身材高大魁梧,如同一座铁塔,络腮胡子虬结,眼神豪迈,用力拍着王西川的肩膀,力道大得能让寻常人龇牙咧嘴,“路上还顺利吧?就等你了!”
其他猎手也纷纷围拢过来,用各自的语言或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跟王西川打招呼。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强者本能的尊重和认可。王西川上次在狩猎大赛和赌猎中的表现,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开,在这片崇尚勇武的山林世界里,他“猎王”的名头,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王西川翻身下马,与众人一一见礼,态度不卑不亢。他将带来的礼物拿出来分给大家,精盐、火柴、药品和糖果,立刻赢得了更多的好感。尤其是那些糖果,分给几个跟着大人来的半大孩子时,引起了他们一阵小小的欢呼。
“西川大哥,你太客气了!”乌娜吉帮着分发礼物,脸上带着光。
巴特尔拿起一块盐巴掂了掂,哈哈笑道:“好!王兄弟是实在人!这礼物比啥都强!今晚咱们好好喝一顿,明天一早,进魔鬼峡!”
当晚,老松林空地上燃起了巨大的篝火。猎人们围坐火堆旁,火上架着整只的烤野兔和吊锅,锅里炖着新鲜的蘑菇和野菜,肉香混合着松枝燃烧的香气,弥漫在夜空中。众人拿出各自带来的酒囊,烈性的白酒和马奶酒在粗陶碗中碰撞,豪迈的祝酒歌和爽朗的笑声打破了森林的寂静。
王西川虽然酒量不错,但也只是浅尝辄止,保持着清醒。他更多的是在倾听,听老猎手们讲述魔鬼峡的传说和需要注意的危险,听巴特尔吹嘘他追踪野马群的经历,听乌娜吉轻声哼唱鄂伦春古老的狩猎歌谣。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饱经风霜、却充满生命力的脸庞,不同民族,不同语言,但因为对山林的共同热爱与依赖,此刻聚集在一起,如同一家人。这种纯粹而热烈的氛围,让王西川感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
第二天清晨,天色未明,营地已然苏醒。没有人催促,所有猎人都自觉起身,收拾行装,检查武器。气氛变得肃穆而凝重,之前的欢声笑语被一种临战前的专注所取代。
简单的早餐后,队伍集结。由经验最丰富的鄂伦春老猎人莫日根带队,王西川、乌娜吉、巴特尔等二十余名精悍猎手组成的联合狩猎队,如同一条无声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汇入了魔鬼峡那幽深险峻的入口。
魔鬼峡名不虚传。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陡峭崖壁,怪石嶙峋,许多地方仅容一人一马通过。谷底乱石堆积,溪流湍急冰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阳光难以透入,显得昏暗而压抑。脚下是松软的苔藓和滑腻的石头,行走极其困难。
队伍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行进速度不快。莫日根和几个鄂伦春猎手走在最前面,如同灵巧的山猫,仔细查看着地面上的痕迹——粪便、足迹、被啃食的树皮,判断着兽群的动向和种类。
王西川紧随其后,他的观察同样细致入微。他注意到崖壁上一些新鲜的抓痕,判断可能有熊在此活动。也看到溪边泥地上清晰的狼群足迹,数量不少。
“看这里。”莫日根突然蹲下身,指着地上几处凌乱而深陷的蹄印,以及旁边散落的、尚带湿润的黑色颗粒状粪便,压低声音道,“是马鹿!一大群!刚过去不久!看这脚印的朝向和粪便的新鲜程度,它们应该是往峡谷中段的‘水草滩’去了!”
水草滩是魔鬼峡中一处相对开阔的湿地,水草丰美,是大型食草动物理想的觅食和饮水地点。
消息迅速在队伍中无声传递,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马鹿群!这可是此行最主要的目标之一!
莫日根做了几个手势,猎人们立刻心领神会,开始分散包抄,借助地形和灌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水草滩方向合围过去。这是猎人们世代相传的围猎战术,需要极高的默契和纪律性。
王西川和乌娜吉、巴特尔被分配在右侧翼。三人配合默契,王西川负责主要观察和狙杀,乌娜吉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在前引路并警戒侧方,巴特尔则负责殿后和应对突发情况。
越是靠近水草滩,空气中的腥臊气味越是明显,甚至能隐约听到鹿群活动发出的声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如同潜行的幽灵。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群山环抱的、水光潋滟的沼泽草甸呈现在眼前!只见数十头体型雄壮的马鹿正散布在草甸上,有的低头啃食着鲜嫩的水草,有的警惕地昂着头,巨大的鹿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森然的树杈。鹿群外围,几头体型格外硕壮的公鹿担任着警戒,耳朵不时转动,捕捉着周围的异响。
好一群山林俊物!饶是王西川见多识广,心中也不禁赞叹。
猎人们如同拉满的弓弦,悄然占据了有利地形,枪口无声地指向了鹿群。没有命令,没有人擅自开枪。他们在等待最佳的时机,等待头鹿进入射程,或者等待包围圈彻底合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仿佛凝固。只有草甸上鹿群偶尔发出的喷鼻声和溪流的潺潺水声。
突然,一头负责警戒的公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朝着王西川他们藏身的方向望来,鼻孔张大,发出了短促的警报声!
鹿群瞬间骚动起来!
“打!”几乎在同时,莫日根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峡谷中炸响!
“砰!”“砰!”“砰!”
清脆而爆裂的枪声瞬间打破了魔鬼峡的沉寂!如同死神的镰刀,骤然挥向惊慌的鹿群!
王西川在莫日根发声的瞬间就已经瞄准了那头最先示警、体型最大的头鹿!他屏住呼吸,扣动扳机!水连珠步枪喷吐出炽热的火焰,子弹跨越近百米的距离,精准地钻入了头鹿的脖颈!
头鹿发出一声悲鸣,雄健的身躯猛地一震,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来自不同方向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乌娜吉的步枪、巴特尔的猎枪、还有其他猎手的武器纷纷开火!惊慌失措的鹿群在草甸上左冲右突,不断有马鹿中弹倒地,发出绝望的哀嚎。
狩猎,在这片原始的峡谷中,展现出它最残酷也最真实的一面。
王西川没有停歇,迅速拉栓退壳,第二发子弹上膛,目光冷静地寻找着下一个有价值的目标。他专挑那些体型健壮、鹿角完美的公鹿,每一枪都力求致命,减少猎物的痛苦。
鹿群的崩溃比预想的更快。在精准而密集的火力打击下,它们失去了头领,陷入了极大的恐慌,开始朝着峡谷另一端、猎人们预留的缺口亡命奔逃。
“追!别让它们跑散了!”巴特尔大吼一声,率先从隐蔽处跃出,如同猛虎下山般追了上去。其他猎手也纷纷现身,呐喊着进行追击和堵截。
王西川和乌娜吉没有盲目追击,而是留在原地,负责清理那些受伤或试图反抗的漏网之鹿,同时警戒可能被枪声吸引来的其他掠食者。
战斗(或者说单方面的猎杀)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枪声渐渐稀疏下来。草甸上,横七竖八地倒下了十几头雄壮的马鹿,殷红的鲜血染红了碧绿的草地和清澈的溪水。
猎人们开始陆续返回,脸上带着收获的喜悦和疲惫。清点战果,此次伏击,共猎获成年马鹿十五头,其中包括王西川击毙的那头巨大头鹿,收获远超预期!
“好!干得漂亮!”莫日根看着满地的收获,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特意走到王西川面前,拍了拍他的胳膊,“枪法如神!名不虚传!”
巴特尔也拖着两头他追上的马鹿回来,哈哈大笑着:“痛快!真他娘的痛快!王兄弟,你这第一枪,就把最大的家伙放倒了,立了头功啊!”
乌娜吉看着王西川,眼神中闪烁着敬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神采。
首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队伍的士气。猎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就地处理猎物,剥皮、分割鹿肉、取出内脏。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开来,但这对于猎人们来说,却是丰收的味道。
王西川也加入了处理猎物的行列,他的手法熟练而精准,引得旁边的鄂伦春猎手也暗自点头。
当夕阳的余晖再次给魔鬼峡披上一层诡异的红光时,狩猎队已经带着第一批沉甸甸的收获,踏上了返回临时营地的路。虽然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但精神却无比振奋。
深入老林,首战告捷。这不仅仅是一次物质上的丰收,更是多民族猎手之间一次成功的磨合与协作,为王西川的这次远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为第二卷的故事,画上了一个充满野性力量与希望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