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赵庆那场充满铜臭与凶险的巨额赌猎,王西川的心并未因此沉寂,反而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更加专注于眼前的生活。家庭的温馨如同最有效的黏合剂,将一家十一口人的心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在县城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构筑起一个坚实而温暖的堡垒。
四弟王北川的山货铺子,在王西川的悉心指导和赵庆留下的人脉照应下,终于磕磕绊绊地开了张。铺面不算大,但位置尚可,门口挂着王西川亲手写的“靠山屯山货行”的木牌子,字迹算不上多好,却透着一股子山野的质朴与硬朗。开业当天,王西川请来了几位在县城有点头脸的、与赵庆相熟的朋友捧场,也算撑起了门面。
王北川穿着王西川给买的新褂子,站在柜台后,虽然还有些拘谨,但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干劲和希望。他媳妇也从屯里跟了过来,负责打扫做饭,夫妻二人算是正式在县城扎下了根。货源方面,王西川亲自回了几趟靠山屯和附近的山村,凭借他如今的名望和给出的公道价格,很容易就拉起了一条稳定的收购线。蘑菇、木耳、榛子、松子、各种晒干的野菜、以及一些常见的药材,被源源不断地送到铺子里,再由王北川分类、定价、出售。虽然刚开始生意清淡,但胜在货真价实,慢慢也有了些回头客。
小妹王琳琳家的小吃店也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王西川出资帮他们盘好了灶台,置办了桌椅碗筷。王琳琳手艺不错,尤其擅长做山野菜馅的包子和饺子,她男人则负责采买和打杂。一家人商量着,等天气再暖和一些,食客多了,就正式开业。
看着弟妹们的生活都有了新的奔头,王西川心中倍感欣慰。这是他重生归来,除了守护直系亲人外,另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得到落实的满足。
家中的孩子们更是如鱼得水。王昭阳(大丫)在学校表现优异,俨然成了班级里的尖子生,性格也越发沉稳大气。王望舒(二丫)活泼开朗,参加了学校的文艺队,整天哼着新学的歌谣。王锦秋(三丫)虽然依旧文静,但脸上怯懦的神情早已被恬淡取代,学习成绩也稳步提升。下面几个小的,王韶华(四丫)、王琉璃(五丫)等,也在县城见识了更多新奇事物,小脑袋里的世界变得更加广阔。
黄老汉每日侍弄着后院开垦出的一小片菜地,与邻家几个老头下棋聊天,怡然自得。黄老太则与黄丽霞一起,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炊烟袅袅中,尽是平淡生活的烟火幸福。
然而,王西川骨子里属于猎人的血液,并未因城市的安逸而冷却。他只是将狩猎从谋生和冒险的手段,转变为一种维系山林联系、调剂生活的方式。他依旧会时常骑着自行车出城,进入县城周边的山林。不再追求大型凶猛的猎物,更多的是打些野鸡、野兔,或者采集些应季的山珍,给家里的餐桌增添野趣,也顺便活动筋骨,保持手感。
这种松弛有度、家庭和睦的日子,让王西川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他仿佛找到了重生后最理想的生活节奏——既有城市的便利与安稳,又不失山林的野性与自由。
就在王西川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而温暖地持续下去时,一封由一位风尘仆仆的鄂伦春族少年送来的信,再次打破了他生活的宁静。
送信的少年名叫阿汉,是白桦林部落乌娜吉的弟弟,王西川在之前的大赛中见过。他骑着矫健的鄂伦春马,直接找到了东山脚下的院子,将一封用桦树皮小心包裹着的信交给了王西川。
王西川心中微动,隐约猜到了什么。他请阿汉进屋喝水歇息,自己则走到院中,拆开了那封带着松油清香的桦皮信。
信是乌娜吉写的,字迹有些歪斜,但一笔一划很认真,用的是汉字,夹杂着一些鄂伦春语的词汇,显然是费了很大心思。
“西川大哥,见信好。
部落里的老人们都说,今年开春后,北面‘魔鬼峡’那边的鹿群和獐子群特别活跃,比往年多了很多。还看到了大爪子的(指老虎)新鲜脚印,很深,是个大家伙。巴特尔大叔(那位蒙古族猎手)前些天也派人来传话,说他们那边也发现了大群黄羊和野马活动的痕迹,往边境线方向去了。
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部落里,巴特尔大叔那边,还有几个鄂温克族的朋友,都想组织一次大的围猎,趁着猎物多,为部落储备够一年的肉食和皮子。
爷爷和族老们都说,西川大哥你是山神眷顾的猎人,有你在,这次围猎一定能顺顺利利,收获满满。大家都很希望你也能来。
不是赌钱,是为了部落的生计。时间定在下个月圆之后,在魔鬼峡外面的老松林集合。
等你回信。
乌娜吉。”
信的内容很朴实,却带着草原和林海特有的气息,以及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期待。
王西川握着信纸,久久不语。“魔鬼峡”,他听老辈猎人提起过,是位于兴安岭深处、靠近边境线的一处极其险峻的峡谷地带,地形复杂,野兽众多,寻常猎人根本不敢深入。但高风险往往伴随着高回报,那里是大型兽群传统的迁徙通道之一。
这次围猎,与赵庆那充满功利色彩的赌猎截然不同。这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民族,为了生存和延续,而进行的古老而神圣的活动。邀请他参加,是对他猎人身份和技艺的最高认可。
他脑海中浮现出乌娜吉那双清澈而倔强的眼睛,浮现出白桦林部落那些淳朴热情的族人,浮现出蒙古族猎手巴特尔豪爽的笑声……这是一种超越了利益、建立在共同信仰和对山林理解基础上的情谊。
去,还是不去?
这次,王西川心中的天平几乎没有摇摆。
这不是为了金钱,不是为了虚名,而是为了那份纯粹的狩猎情怀,为了那份被需要、被认可的信任,也为了更深切地体验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的脉搏。
他回到屋里,阿汉正拘谨地坐在凳子上,小口喝着黄丽霞递给他的糖水,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汉人猎王宽敞明亮的家。
“阿汉,回去告诉你姐姐和部落里的长辈,”王西川看着少年,语气平和却坚定,“下个月圆之后,老松林,我一定到。”
阿汉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嗯!西川大哥,我一定把话带到!大家知道你肯来,一定很高兴!”
送走了欢天喜地的阿汉,王西川将这次围猎的事情告诉了家人。
黄丽霞听闻他要去那么远、那么危险的地方,脸上瞬间写满了担忧:“魔鬼峡?听着就吓人……当家的,非得去吗?咱们现在日子不是挺好的……”
王西川握住她的手,耐心解释:“丽霞,这次不一样。这不是为了赚钱去冒险,是几个民族的朋友一起,为了储备过冬的粮食进行的围猎。他们信得过我,才特意来请我。这是一种认可,也是一份责任。而且,这次去的都是最有经验的老猎手,互相有照应,比上次一个人闯沼泽安全得多。”
黄老汉在一旁抽着旱烟,闻言点了点头,开口道:“丽霞,西川说得在理。猎人嘛,根子还在山里。这种围猎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人家来请,是看得起咱,不去不合适。西川有本事,懂得进退,你放心吧。”
连岳父都这么说,黄丽霞虽然依旧担心,但也知道无法阻拦,只是细细叮嘱:“那……那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千万别逞强!家里……家里都指着你呢!”
王昭阳等大一点的女儿们也围过来,小脸上满是关切。
“爹,你要去打大老虎吗?”王望舒既害怕又兴奋地问。
“爹,早点回来。”王昭阳则懂事地说。
王西川一一安抚女儿们:“爹是去帮忙,打够猎物就回来。你们在家要听娘和外公外婆的话,好好学习。”
接下来的日子,王西川开始为这次远行做准备。他仔细检查保养了水连珠步枪和所有狩猎工具,准备了充足的弹药。又特意去买了些盐巴、火柴、药品等山里稀缺的物资,准备带给部落的朋友。
他没有再频繁进山狩猎,而是更多时间待在家里,陪着妻子女儿,享受着出发前的温馨时光。他会辅导王昭阳的功课,听王望舒唱新学的歌,看王锦秋安静地画画,也会抱着小女儿王瑾瑜(玖儿)在院子里晒太阳。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都显得格外珍贵。
黄丽霞则默默地为丈夫准备着行装,厚厚的棉袜,耐磨的绑腿,风干的肉脯,炒熟的麦粉……每一样都凝聚着她的牵挂。
出发的前一晚,月色皎洁。王西川和黄丽霞并肩坐在院子的石凳上。
“丽霞,”王西川望着天上的圆月,轻声道,“等这次回来,北川的铺子和琳琳的店应该都走上正轨了。咱们家在县城,也算彻底站稳了脚跟。”
“嗯。”黄丽霞依偎着他,轻轻应了一声。
“往后,我可能还是会时常进山,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拼命了。”王西川继续说道,“打猎,更多是爱好,是维系跟山林的联系。咱们的重心,还是放在培养孩子上。我想看着她们一个个长大,读书,成才。”
“好。”黄丽霞的声音带着满足的哽咽,“都听你的。”
多族约猎,再赴深山。这一次,王西川的心中没有了之前的沉重与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使命感和对归期的期盼。他知道,山林的呼唤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但家的方向,才是他永远的灵魂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