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儿满月这天,天气晴好,冬日的阳光金灿灿地洒在靠山屯,也洒在王西川家那座一扫往日颓气、洋溢着喜庆的小院里。
院子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积雪堆在角落。
临时借来的几张八仙桌和长条板凳摆开了,虽然老旧,却擦得干干净净。
灶台那边,四弟妹李桂兰和小妹王琳琳带着几个来帮忙的妇女忙得脚不沾地,切菜的、剁肉的、揉面的、掌勺的,锅碗瓢盆叮当作响,浓郁的肉香、鱼香、蒸馒头的面香混合在一起,飘出老远,勾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王西川穿着一身崭新的藏蓝色棉袄棉裤,精神抖擞,站在院门口迎客。
黄丽霞也换上了那件红底碎花的新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抱着穿戴一新的玖儿,脸上带着腼腆又幸福的笑容,坐在屋里炕上,由大丫陪着招待女客。
二丫和三丫带着妹妹们穿着同样料子做的新衣,扎着红头绳,像几个年画娃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给客人们分着瓜子花生和水果糖,小脸上满是兴奋和自豪。
屯长老来了,岳父、岳母带着娘家人也来了,几个被邀请的屯邻也陆续到了,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
大家看着这丰盛的席面准备,闻着那诱人的香气,再看着王西川一家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无不交口称赞。
“西川,行啊!这席面硬实!”
“丽霞这气色好多了,玖儿养得真胖乎!”
“这几个丫头打扮起来,真水灵!”
王北川一家和王琳琳一家也都早早过来帮忙,里外张罗,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笑意。
最后到来的是宋致远宋先生。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但浆洗得干净,头发也梳理过,显得很郑重。
王西川连忙将他迎到主桌,奉为上宾。
吉时已到,宾客基本到齐。
王西川站在院子中央,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几句开场白,感谢大家来参加玖儿的满月宴。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
“哟,挺热闹啊!二哥家办这么大喜事,咋也不通知我们一声?要不是听屯里人说,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老爹、王老太,还有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王南川,以及拉着小王昊、一脸刻薄相的曹玲华,一家子浩浩荡荡地堵在了门口!
院子里热闹的气氛瞬间一滞。
王西川眼神冷了下来,他就知道,这些人不会安分。他面色不变,淡淡道:“爹,娘,你们来了就找地方坐吧,席面有,不缺你们几双筷子。”
这话不冷不热,既没热情迎接,也没直接赶人,却让王老太觉得被怠慢了。
她三角眼一翻,阴阳怪气地说:“坐?我们可不敢坐!你现在是能耐了,眼里哪还有我们这老不死的爹娘?办酒都不请我们,是不是觉得我们给你丢人了?”
王老爹也沉着脸,蹲在院门口吧嗒抽烟,不说话,显然是默许了老伴的发难。
王南川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目光扫过那丰盛的席面,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怨毒。曹玲华则拉着王昊,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在院子里扫视,最后落在屋里炕上抱着孩子的黄丽霞身上,撇了撇嘴。
来吃酒的屯邻们面面相觑,都嗅到了火药味,没人说话,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灶台那边的炒菜声。
王西川不想在女儿的好日子里跟他们纠缠,强压着火气:“今天是我闺女玖儿满月,我不想闹得不愉快。你们要是诚心来吃酒,我欢迎。要是想来闹事,别怪我不客气!”
“哟呵!长本事了?还敢威胁爹娘了?”王南川怪笑一声,提高嗓门,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到,“二哥,不是我说你,你办这酒席有啥意思?啊?显摆你有钱了?可你再有钱,有个屁用!你没儿子!你就是个绝户!等你老了,动不了了,谁给你端茶送水?谁给你摔盆打幡?指望这些丫头片子?别做梦了!”
这话恶毒至极,如同毒针,狠狠扎向王西川,也扎向了屋里的黄丽霞和所有的女儿们。
黄丽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抱着孩子的手微微发抖。大丫紧紧攥住了母亲的衣角,二丫和三丫也吓得躲到了桌子后面。
王西川的怒火“腾”地一下冲到了天灵盖!他可以忍受他们骂自己,但不能忍受他们这样诅咒、侮辱他的女儿们!
王南川见王西川脸色铁青,以为他被说中了痛处,更加得意,继续煽风点火,对着众人大声说道:“各位老少爷们都在,给评评理!我们老王家不能绝后啊!我好心好意,想把我的儿子昊子过继给我二哥,延续香火,这是多大的好事?可他呢?不但不领情,还把我打成这样!天理何在啊!”
曹玲华也立刻帮腔,拍着大腿干嚎起来:“就是啊!没天理啊!当哥的打弟弟,还要断老王家的香火啊!我们昊子多好的孩子,过继给他那是他的福气!他还不识好歹!”
小王昊被这场面吓得哇哇大哭。
王老爹和王老太也在一旁唉声叹气,仿佛王西川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这一家子一唱一和,颠倒黑白,试图用“孝道”和“香火”的大帽子来压垮王西川,搅黄这场满月酒。
不少年纪大的屯邻受到传统观念影响,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觉得王南川的话似乎有点道理。院子里气氛变得十分微妙和压抑。
王西川看着他们丑恶的嘴脸,听着他们恶毒的言语,前世被抛弃、家产被夺、孤苦死去的画面与眼前这一幕重叠,无尽的悔恨和暴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喷发!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眼神如同兴安岭最冷的冰雪,死死盯住王南川,声音如同炸雷般在院子里响起:
“放你娘的狗屁!”
这一声怒吼,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王南川!曹玲华!你们给我听好了!”王西川手指几乎戳到王南川的鼻子,“收起你们那套假仁假义!想过继王昊?不就是惦记我得打猎手艺和以后能攒下的那点家当吗?我告诉你们,做梦!我所猎下的野鸡野兔还要其他猎物,将来都是我闺女们的!她们就是我的心头肉,是我的十全十美!用不着你们那个狼崽子来惦记!”
他猛地转身,环视全场惊愕的宾客,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也请各位老少爷们做个见证!我王西川今天把话撂在这儿!我有九个闺女,她们个个都是宝!以后我的房子、我的地、我挣下的所有家业,都是她们姐妹九个的!谁也别想动歪心思!至于养老?”
他冷笑一声,充满自信和力量:“我有手有脚,能挣能攒!我把闺女培养成才,她们自然懂得孝顺!用不着一个外人来假惺惺!”
这番话,石破天惊!彻底颠覆了屯里人“儿子传宗接代、女儿是赔钱货”的固有观念!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王南川和曹玲华更是被骂得狗血淋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你胡说八道!”王南川气急败坏,仗着爹娘在场,抡起拐棍就朝王西川打来!“我让你满嘴喷粪!”
王西川早就防着他这一手!见他动手,不闪不避,眼中寒光一闪,侧身躲过拐棍,右手如铁钳般猛地探出,一把抓住王南川挥棍的手腕,用力一拧!
“咔嚓!”似乎是骨头错位的声音。
“嗷——!”王南川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拐棍脱手,整个人被王西川巨大的力道带得向前扑去。
王西川顺势抬脚,狠狠踹在他那条好腿的腿弯处!
“噗通!”王南川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脸重重磕在冰冻的地面上,鼻血瞬间飙了出来,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南川!”曹玲华尖叫着扑上来,伸出指甲就要挠王西川的脸,“我跟你拼了!”
王西川看都没看她,反手就是一个干脆利落的耳光!
“啪!”清脆响亮!
曹玲华被这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原地转了个圈,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王西川,吓得连哭都忘了。
王西川如同煞神附体,一脚踩在还想挣扎爬起的王南川后背上,将他死死摁在地上,然后抬起冰冷的眼眸,扫向已经吓傻了的王老爹和王老太,最后目光落在那个只会哭的王昊身上,声如寒冰:
“我上次就说过,谁再敢来我家闹事,别怪我手里的棍子不认人!看来你们是没长记性!”
他猛地抬头,对站在一旁同样被惊呆的王北川喝道:“北川!把我的顶门棍拿来!”
王北川一个激灵,看着煞气冲天的二哥,下意识地就跑进屋里,将那根鹅蛋粗的硬木顶门棍拿了出来。
王西川接过棍子,掂量了一下,棍尖指向地上的王南川和曹玲华,如同审判:
“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再敢踏进我家门一步,我打断你们的腿!”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和决绝,让在场所有人都脊背发凉。
王老太还想撒泼,被王老爹死死拉住。王老爹看着二儿子那如同要杀人般的眼神,再看看地上惨不忍睹的三儿子和三儿媳,终于怕了,他颤声道:“走……走吧……别……别在这儿丢人了……”
王北川和几个看不下去的屯邻上前,搀起满脸是血、哼哼唧唧的王南川和失魂落魄的曹玲华,拉着吓傻的王昊,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王家院子。王老爹和王老太也灰溜溜地跟了出去。
一场闹剧,以王西川绝对强硬的武力镇压和宣言,宣告结束。
院子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手持木棍、傲然挺立的王西川,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复杂。
王西川缓缓放下棍子,脸上的戾气迅速消散,他深吸一口气,转向众位宾客,抱了抱拳,语气恢复了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各位叔伯兄弟,婶子大娘,让大家见笑了。家门不幸,出了这等糟心事,扰了大家的雅兴。但我王西川的态度,大家都看到了。我的闺女,就是我的命!谁想欺负她们,绝无可能!”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充满感情:“今天是我闺女玖儿满月的好日子!我不想让这些腌臜事坏了气氛!酒席照常!大家吃好喝好!也请大家给我王西川,给我的九个闺女,做个见证!从今往后,我们老王二房这一支,立起来了!”
短暂的沉寂后,不知是谁先带头叫了声“好!”,紧接着,掌声和叫好声如同潮水般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西川,好样的!”
“是条汉子!”
“闺女咋了?闺女贴心!”
“对!以后你们家的日子,肯定红火!”
经此一闹,非但没有搅黄满月酒,反而让王西川彻底立了威,让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他守护家庭的决心和力量!也让“女儿是宝”这个观念,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冲击着靠山屯每个人的内心。
黄丽霞在屋里,听着外面男人的宣言和众人的叫好声,看着怀里懵懂无忧的玖儿,眼泪止不住地流,但这一次,是扬眉吐气的、酣畅淋漓的泪水!
她的男人,真的为她们娘几个,撑起了一片再无人敢欺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