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靠水屯岳父家回来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王西川挑着空担子,脚步轻快。
黄丽霞跟在他身后,怀里抱着熟睡的玖儿,心情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复杂与松快。
爹娘那含着泪却又带着笑的眼神,兄嫂们惊讶又带着些许讨好的态度,都让她恍如隔世。
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前面这个挑着担子的男人。
回到靠山屯家中,院子里飘出炖肉的香气。
是大丫带着两个妹妹,按照王西川出门前的嘱咐,用留下的野猪肉和干豆角炖了一锅菜,贴了棒子面饼子。
“爹,娘,你们回来啦!”二丫眼尖,第一个跑出来,看到父母一起回来,小脸上满是欢喜。
大丫也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腼腆的笑。三丫四丫则躲在姐姐身后,好奇地看着爹娘。
“嗯,回来了。”王西川应着,将担子放下,看着炊烟袅袅、儿女迎门的家,心里被一种朴素的幸福感填得满满的。这就是他两辈子拼命想要守护的东西。
黄丽霞看着懂事的女儿们,看着锅里咕嘟冒泡的饭菜,再看着男人脸上那踏实的神情,一直紧绷的心弦,又松弛了几分。她默默地将玖儿放进炕上的摇篮里,转身去帮忙端饭菜。
晚饭桌上,气氛比之前更加自然。
二丫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和姐姐们在家做了什么,大丫偶尔补充一句,三丫虽然还是不太敢跟父亲对视,但也会小声地回答父亲的问话。黄丽霞安静地吃着饭,偶尔会给身边的四丫或五丫她们夹一筷子肉。
王西川看着这一幕,心里妥帖极了。
但他知道,这种安宁和温饱是需要持续的物质基础来维持的。
卖野猪的钱虽然不少,但坐吃山空,而且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多着。他必须开辟一条更稳定、更持续的财路。
他的目标,锁定了松鼠。
兴安岭的森林里,灰松鼠、红松鼠数量不少。
这玩意儿肉不多,但皮毛在冬天最为厚实光滑,是制作裘皮大衣、帽子、领子的上好材料,收购站常年收购,价格不菲。
前世记忆里,一张上好的灰松鼠皮能卖到**块,红松鼠皮更贵,能到十二三块。
这简直就是山林里移动的小金库!
而且打松鼠不像打大型猎物那样需要冒险,也不需要枪支(现在他也没有),一把好的弹弓足矣。
动静小,不容易惊扰其他猎物,也符合他目前“细水长流”的打算。
第二天,王西川就开始着手制作弹弓。
他不上山的时候,就在院子里忙活。找来一根天然Y字形的、坚韧有弹性的柞木叉,剥去树皮,用砂石细细打磨光滑,又在两个叉头刻上凹槽用来固定皮筋。皮筋是关键,他拆了家里以前捡到的一个废弃的自行车内胎,剪下两根宽窄均匀、弹性极佳的长条。最后是皮兜,他用一块鞣制好的软羊皮,剪成椭圆形,两边打好孔。
将皮筋牢牢地固定在木叉上,穿过皮兜的孔,打结系紧,一把结实耐用、威力不小的弹弓就做好了。他试着空拉了几下,皮筋发出“嗡”的声响,力道十足。
他又去河边,精心挑选了大小适中、圆润光滑的鹅卵石,装满了一个小布袋,作为子弹。
“爹,你这是做的啥?”二丫好奇地凑过来问。
“弹弓。”王西川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家伙什,“爹用这个给你们打松鼠去,松鼠皮能卖钱,卖了钱给你们买花衣裳,买肉吃。”
“真的?”二丫眼睛一亮,“松鼠可机灵了,能打着吗?”
“你看爹的。”王西川信心十足。
装备准备好,王西川再次进山。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柴火区,而是松树林和柞树林混杂的地带,这里松鼠最多。
进入林子,他立刻放轻了脚步,像一只狩猎的豹子,悄无声息地移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树干、枝桠。打松鼠,考验的是眼力、耐心和精准度。
松鼠确实机警,稍有动静就会窜得无影无踪。而且它们多在树上活动,目标小,移动快。
王西川并不急躁。他凭借前世经验,寻找着松鼠活动的痕迹:树洞边的坚果壳,树干上被爪子抓挠的印记,以及那标志性的、清脆的“咯咯”叫声。
他选中一棵高大的红松,树冠茂密,树杈上能看到几个被啃食过的松塔。他悄无声息地潜伏到树下,背靠树干,利用灌木和阴影隐藏好自己,然后屏息凝神,耐心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子里只有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
突然,头顶传来细微的“窸窣”声。王西川缓缓抬头,只见一只毛色灰黑、尾巴蓬松的大松鼠,正灵巧地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小爪子抱着一个松塔,啃得正香。
好机会!
王西川慢慢举起弹弓,右手捏紧皮兜,将一颗光滑的鹅卵石卡稳。他眯起一只眼,瞄准了那只浑然不觉的松鼠。
调整呼吸,心静如水。手臂稳如磐石。
就是现在!
他捏着皮兜的右手猛地松开!
“嗖——!”
鹅卵石破空而出,带着轻微的风声,以极快的速度射向目标!
“啪!”
一声脆响!石子精准地击中了松鼠的头部!
那松鼠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从高高的树枝上直直地栽落下来,“噗”地一声掉在厚厚的雪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王西川心中一喜,快步上前,捡起那只肥硕的灰松鼠。入手沉甸甸的,皮毛油光水滑,没有一点损伤。完美!
开门红!这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
他将松鼠放进随身带的麻袋里,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打松鼠是个技术活,也是个耐心活。有时候蹲守半天也未必有收获,有时候则需要连续追踪。王西川充分发挥了他老猎人的素养,时而静如处子,潜伏等待;时而动如脱兔,快速转移,寻找新的猎场。
他专挑那些皮毛厚实、颜色纯正的成年松鼠下手。一上午过去,他的麻袋里已经多了四只灰松鼠和一只更为稀有的、毛色火红的红松鼠。
中午,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啃了几口带来的冷饼子,喝了点雪水,稍事休息后,再次投入“战斗”。
下午的运气似乎更好一些,他又打到了三只灰松鼠和一只红松鼠。眼看着日头偏西,他才心满意足地收工,背着沉甸甸的麻袋下山。
回到家里,他顾不上休息,立刻开始处理这些战利品。松鼠皮的剥取需要技巧,要保证皮毛的完整。他用小刀在松鼠后腿膝关节处划开小口,然后像脱袜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将整张皮子完整地褪下来,形成一个皮筒。不能开膛,否则会影响皮张价值。
剥下来的松鼠皮,带着油脂和残留的肉屑。他找来干净的细沙子和玉米芯碎末,仔细地揉搓皮张内侧,吸去油脂,让皮子变得柔软。然后,用自制的木撑子将皮筒撑开,阴凉处风干。
黄丽霞和女儿们看着王西川带回来的这么多松鼠,又看着他熟练地处理皮张,都围了过来。
“爹,你真厉害!打了这么多!”二丫看着那些撑开的、毛茸茸的松鼠皮,满眼崇拜。
大丫也小声问:“爹,这皮子……真能卖钱吗?”
“能!”王西川肯定地点头,“等攒多了,爹就去卖了,给你们扯新布做衣裳。”
黄丽霞看着男人专注的侧脸和那几张撑开的、品相极好的松鼠皮,心里默默算着。一张皮子就算卖八块钱,这里九张皮子,就是七十多块!这几乎抵得上一个工人两个月的工资了!而且这还只是一天的收获!这来钱的速度,比种地、甚至比打零工快太多了!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男人这手打猎的本事,或许真的能改变这个家的命运。
接下来的几天,王西川只要天气允许,就会进山打松鼠。他的技术越来越纯熟,收获也日渐稳定,每天少则五六张,多则十来张皮子。家里的窗台下、仓房里,渐渐挂起了一排排撑开风干的松鼠皮,灰的、红的,毛色光亮,像一面面小小的胜利旗帜。
黄丽霞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开始用王西川买回来的白面、大米变着花样给家人做饭,偶尔还会蒸上一锅白面馒头,让孩子们吃得满嘴香甜。她也开始动手用那块藏蓝色的布给王西川裁制新棉袄,用那块红底碎花布给自己和女儿们做新褂子。飞针走线间,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孩子们的变化更是明显。大丫不再总是愁眉苦脸,会带着妹妹们主动分担家务,脸上有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轻松。二丫变得活泼爱笑,成了家里的“小喜鹊”。连最胆小的三丫,也敢在父亲回家时,主动递上一碗热水了。小小的玖儿在充足的奶水和细心的照料下,一天一个样,变得白胖起来,咿咿呀呀地更加惹人怜爱。
这个家,终于开始有了“家”应有的温度和生机。
王西川看着这一切,干起活来更有劲了。他白天打松鼠,晚上就在灯下整理皮张,或者修理工具,规划着下一步。他心里惦记着买枪的事,有了枪,就能狩猎更大、更值钱的猎物,家里的日子能更上一层楼。但买枪需要一大笔钱,他需要积累。
这天,他看松鼠皮已经攒了三十多张,品相都很好,便决定去公社的土产收购站探探行情。
他仔细地将三十张松鼠皮(其中五张是珍贵的红松鼠皮)包好,搭了队里去公社送粮的马车,再次来到公社。
土产收购站里人来人往,充斥着各种山货土产的气味。王西川找到收购皮毛的柜台,将包袱打开。
收购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拿起皮张,仔细地检查着毛色、厚度、完整度,又对着光看看有无瑕疵。
“灰松鼠皮,品相不错,一张九块五。红松鼠皮,一张十三块。”收购员报出了价格,竟然比王西川预想的还要高一点!
王西川心中暗喜,面色平静地点点头:“行。”
收购员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算:“灰松鼠二十五张,二百三十七块五;红松鼠五张,六十五块;总共三百零二块五毛。给你开票。”
三百多块!王西川接过那厚厚一沓钱,大部分是十元的大团结,还有一些五块、两块和毛票,感觉手心都在发烫。这完全是他靠自己的手艺,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这种感觉,比上次卖野猪肉更加踏实和自豪。
他没有乱花,仔细地将钱收好。在供销社,他给黄丽霞称了一斤她爱吃的槽子糕(一种鸡蛋糕),给女儿们买了几本小人书和一支钢笔(准备给大丫上学用),又称了两斤水果糖。想了想,又给黄丽霞买了一瓶雪花膏。
回到家里,当王西川将卖皮子的钱(除了买的东西花掉的)和剩下的东西都交给黄丽霞时,黄丽霞看着那厚厚一沓钱和那些贴心的东西,手都抖了。
“这……这么多?”她的声音发颤。三百块!她这辈子都没亲手拿过这么多钱!
“嗯,松鼠皮卖的。”王西川语气平常,“以后还能攒。这钱你收着,家里开销你管着。”
黄丽霞捧着那沉甸甸的钱,看着男人被风吹日晒变得粗糙却异常可靠的脸,再看看围过来的、穿着新褂子头绳、吃着糖果、看着小人书满脸幸福的女儿们,她的眼圈又一次红了。
但这一次,是喜悦的、安心的泪水。
她小心翼翼地将钱用手绢包好,放进炕柜最深处,感觉心里那块悬了多年的大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这个家,真的有盼头了。
王西川看着妻子小心翼翼藏钱的样子,看着女儿们满足的笑脸,心里充满了力量。
弹弓惊林,松鼠皮换来的,不仅仅是这第一桶金,更是这个家重新凝聚的信心和对未来无限的希望。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那杆能让他在这片林海中真正立足的——猎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