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向袭来的蚀灵群,并非黑沙隘那等毁天灭地的恐怖洪流,它们更像是从那场惨败中溃散出来的、带着伤与怒的残兵游勇。数量约五六十,形态各异,有的如同被剥了皮、又胡乱镶嵌上幽蓝冰晶的野兽,有的则保留着更多扭曲的人形,肢体关节反向弯折,拖着冻结在地的残破兵器,发出意义不明的、混合着摩擦与呜咽的嘶鸣。它们行进的速度不算快,甚至有些蹒跚,但那弥漫开的、如同实质的冰冷恶意与毁灭**,却比纯粹的寒冷更加令人胆寒。
这并非一场势均力敌的攻防,更像是一群饥饿的鬣狗,嗅到了受伤巨兽伤口散发出的血腥气,前来试探、撕咬。
然而,对于刚刚经历重创、士气濒临崩溃的石峰堡而言,这数十蚀灵带来的压力,不亚于千军万马。
“放箭!快放箭!”刘守备趴在墙垛后,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形,挥舞着手臂,却连头都不敢完全抬起。
稀稀拉拉的箭矢从墙头射出,大部分是普通的羽箭,只有寥寥数支箭簇闪烁着新锻的、微弱的血色光泽。这些普通箭矢射在蚀灵那覆盖着冰晶角质的身躯上,大多只能留下一个白点,或者干脆被弹开,唯有那几支特殊箭簇,能勉强破开冰甲,深入数寸,溅起几蓬蓝黑色的冰屑,引得中箭的蚀灵发出更加狂躁的嘶吼,却远不足以致命。
蚀灵群被这孱弱的反击激怒了,它们加快了速度,如同一道道扭曲的幽蓝鬼影,扑向堡垒那高大却布满裂痕的墙壁!它们用覆盖着冰晶的肢体疯狂抓挠、撞击着墙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更有一些形态特殊的,竟然如同壁虎般,开始顺着陡峭冰滑的墙面向上攀爬!
“滚木!礌石!砸下去!”秦破虏的怒吼在墙头回荡。他独臂持刀,并未急于出手,如同磐石般立在防线最吃紧的一段墙垛后,冰冷的独眼扫视着整个战场,寻找着最佳的切入时机。
守军的反应远谈不上迅捷有序。滚木和礌石被慌乱地推下,虽然砸翻了几头蚀灵,但更多的蚀灵依旧在疯狂地攻击着墙体,攀爬者的利爪已然扣上了墙垛的边缘!
“啊——!”一名年轻的边军兵卒看着那从墙垛后猛然探出的、覆盖着冰晶的狰狞头颅和浑浊的蓝色眼珠,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手中的长枪就要后退。
“废物!”他身旁的一名老兵怒骂一声,抢上前一步,用肩膀死死顶住那兵卒的后背,同时手中一柄卷了刃的腰刀狠狠劈向那蚀灵扒住墙垛的前肢!
铛!火星四溅!老兵的刀未能斩断那冰晶肢体,反而被震得手臂发麻,但那蚀灵攀爬的势头也为之一滞。
就是这瞬间的停滞!
一直沉默如山的秦破虏动了!
他并未冲向那头蚀灵,而是猛地将破虏刀往地上一顿,独臂张开,对着身后那几十名跟随他撤下来的、伤势相对较轻的老卒,发出一声短促而有力的低吼:“血煞!聚!”
没有时间结阵,没有机会酝酿。这完全是凭借无数次沙场搏杀形成的本能默契!
那几十名老卒几乎在秦破虏开口的瞬间,便齐齐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将体内那残存的、混杂着伤痛与不屈的煞气,毫无保留地向着秦破虏所在的方向灌注而去!
一道远比之前稀薄、却更加凝练、带着惨烈铁锈味的暗红色煞气,如同一条受伤的毒蟒,瞬间缠绕在秦破虏周身,尤其是汇聚于他仅存的左臂与破虏刀之上!
“杀!”
秦破虏独眼之中血光爆射,整个人与刀合为一体,化作一道暗红色的闪电,并非斩向墙头那头蚀灵,而是……直接撞向了那段被蚀灵疯狂撞击、已然出现细微裂痕的墙体前方!
他要……反冲锋?!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秦破虏如同炮弹般撞入蚀灵最密集的区域!破虏刀带着汇聚了数十老卒残存煞气的暗红刀芒,划出一道凄厉的圆弧!
嗤嗤嗤——!
刀锋过处,不再是火星,而是冰晶碎裂、污血(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血)冻结的怪异声响!三头正在疯狂撞击墙体的蚀灵,如同被热刀切开的冻油,瞬间被腰斩或劈碎!它们那由异力维持的躯体在煞气的冲击下迅速崩溃、消散!
但更多的蚀灵立刻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放弃了攻击墙体,嘶吼着扑向这胆敢孤身冲阵的“食物”!
秦破虏陷入重围!暗红色的刀光在他周身疯狂闪烁,每一次挥动都必有一头蚀灵被重创或斩杀,但他独臂难支,周身的血煞之气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黯淡!一道冰晶利爪划过他的肩胛,带起一溜血珠,瞬间冻结;另一头蚀灵喷出的寒气擦过他的小腿,动作立刻僵硬了半分!
险象环生!
“将军!”墙头上的老卒们看得目眦欲裂,想要跳下去支援,却被更多的蚀灵缠住,根本无法脱身!
刘守备更是面如土色,死死抓着墙垛,嘴唇哆嗦着,仿佛已经看到了秦破虏被撕成碎片的惨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在灵魂层面的嗡鸣,突兀地响起。
这声音并非来自战场,而是来自……堡垒深处,那座沉寂的校尉廨房!
紧接着,一点微弱的、纯净的白色光芒,如同穿透浓密乌云的星光,自廨房的方向,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悄然映照在了浴血奋战的秦破虏身上,更准确地说,是映照在了他手中那柄暗红色的破虏刀上!
是陛下?!不,陛下依旧昏迷。
是那枚……星殒之尘?还是……母炉之灵?
无人知晓。
但那点白光融入破虏刀的刹那,异变发生了!
刀身那暗红色的煞气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活性”,不再仅仅是毁灭与杀戮,更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净化”与“秩序”的意味!刀锋掠过蚀灵躯体时,不再仅仅是破坏其结构,更仿佛在“否定”其存在的根基!被刀锋伤到的蚀灵,崩溃消散的速度明显加快!
同时,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意,顺着那白光,流入了秦破虏几乎冻僵的经脉,让他精神一振,动作瞬间恢复了之前的迅猛!
“破!”
秦破虏虽不明所以,但战斗的本能让他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狂吼一声,破虏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暗红色刀罡横扫而出,将周围五六头蚀灵瞬间清空!
这一幕,极大地鼓舞了墙头上的守军!
“陛下庇佑!”
“杀光这些鬼东西!”
原本低迷的士气为之一振!更多的箭矢,尤其是那些新锻的、带着血色光泽的箭簇,开始精准地射向攀爬的蚀灵!滚木礌石也被更有力地推下!
而堡垒内部,那些原本惊慌失措的流民,在看到秦破虏神勇的表现和那莫名出现的白光后,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光芒。几个胆大的青壮,甚至自发地拿起能找到的棍棒、铁锹,聚集在墙下,准备应对可能突破防线的漏网之鱼。
战争的天平,开始向着守军一方,极其缓慢地……倾斜。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危机即将解除之时——
蚀灵群的后方,那片昏暗的丘陵阴影中,一道更加高大、气息更加冰冷的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它并非冰魄玄将,体型要小上一圈,但通体由一种更加深邃、近乎黑色的玄冰构成,形态更接近敏捷的猎豹,四肢着地,一条由冰晶凝结而成的长尾如同毒蛇般甩动。它那没有五官的头颅上,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散发着吸扯灵魂般寒意的幽蓝光点。
它锁定了正在蚀灵群中厮杀的秦破虏。
然后,它动了。
速度快得如同鬼魅,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下一瞬,已然跨越数十丈的距离,带着一股冻结灵魂的阴风,扑到了秦破虏的身后!那闪烁着幽蓝光点的头颅,猛地张开了一个并非嘴巴的、由旋转冰晶构成的漩涡,对准了秦破虏的后心!
一股致命的吸力传来,秦破虏只觉得自己的气血、煞气,甚至魂魄,都要被那漩涡强行扯出体外!他周身的血煞之气剧烈波动,几乎要溃散!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再次被扑灭的阴影笼罩!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存在,以及秦破虏面临的绝境!
刘守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墙头上的守军发出了惊恐的呼喊。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
校尉廨房内,床榻之上,苏凡那沉寂了许久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眉心那点白色印记,骤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猛然睁开的……第三只眼。
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帝心威严与琉璃心玄奥的无形意念,如同跨越了时空的利箭,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黑色冰豹头颅的幽蓝光点之上!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但那冰豹扑击的动作猛地一僵!头颅处的幽蓝光点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震荡起来!那致命的吸力瞬间中断!
秦破虏何等人物,岂会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援助从何而来,求生的本能与战斗的直觉让他反手一刀,破虏刀带着残存的全部煞气,狠狠捅进了那冰豹因能量紊乱而暂时失去防护的腰腹!
噗嗤!
暗红色的刀芒透体而过!
冰豹发出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嘶鸣,庞大的身躯猛地炸开,化作漫天飞舞的、蕴含着精纯异力的黑色冰晶碎片!
这头明显是精英头目级别的蚀灵,竟被……一击秒杀!
剩下的蚀灵群仿佛失去了主心骨,攻势瞬间大乱,在守军重新振奋起来的反击下,开始溃散后退。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墙头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但秦破虏却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独眼死死盯着那冰豹炸开的地方,又猛地回头,望向校尉廨房的方向。
刚才那一下……是陛下?
可陛下明明……
戊辰和庚辛依旧守在榻前,面无表情,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知。
唯有老匠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抱着方壶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
堡垒之外,寒风依旧。
堡垒之内,欢呼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陛下状况的担忧与猜测,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的预感。
星火未灭,纵使微弱,亦能于至暗时刻,烁于残垣,指引方向。
而沉睡的帝心,似乎……并非全然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