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红色的刀身映照着跳动的炉火,将秦破虏那张饱经风霜、疤痕交错的脸庞染上一层近乎妖异的血光。他独臂持刀,五指死死扣住那缠着粗麻、仿佛与他血肉早已长在一起的刀柄,感受着刀身内部那如同凶兽苏醒般奔腾咆哮的力量,以及与自己百战煞气水乳交融、不分彼此的灼热气息。这不是握着一把兵器,而是延伸出了一条嗜血的臂膀,唤醒了一段沉寂已久的、属于沙场修罗的灵魂。
他猛地挥刀斜劈,动作并不迅疾,却带着一股凝练到极致的、仿佛能切开山风的沉重力量感。刀锋过处,空气发出被强行撕裂的呜咽,一道淡淡的、扭曲的暗红色波纹残留片刻,才缓缓消散。
“好!好一柄‘破虏刀’!”老匠首声音嘶哑,眼中却爆发出灼热的光彩,仿佛欣赏着自己此生最完美的杰作。这刀之名,是秦破虏自己取的,简单,霸道,贴合其性。
周围,另外十一名率先获得战刀的老兵,也都在默默感受着手中新伙伴那躁动而强大的力量。他们或轻抚刀身,或小幅挥动,每一次动作都引得刀身低鸣,与他们体内被引动的血煞之气共振,气势肉眼可见地变得愈发精悍、危险。那二十片锻造好的胸甲也被分发下去,甲片暗沉厚重,其上的血丝纹路与战刀如出一辙,覆盖在胸前,竟隐隐能自行吸纳调和着主人沸腾的气息,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安全感。
刀疤汉子——现在该称他刘三刀了,他获得的那把刀略显狭长,刀锋弧度更加诡异,被他那绑着刀的右手握着,丝丝缕缕的煞气如同毒蛇般缠绕刀身,气息阴狠毒辣。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独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整个匠魂乡都沉浸在一种混合着疲惫、自豪与紧张的氛围中。成功的喜悦尚未完全弥漫开,更大的阴影已悄然迫近。
苏凡缓缓从母炉前站起身,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连续的高强度心神消耗几乎触及了他的极限。但他那双冰火交织的眸子,却锐利如初,甚至更添几分深不见底的幽光。他抬手,止住了想要上前搀扶的秦破虏,目光却投向谷口的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岩与喧嚣。
“它们来了。”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箱的余音和炉火的噼啪,“更快,更多。”
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刚刚还沉浸在获得神兵利器兴奋中的老兵,脸色骤然绷紧,几乎本能地握紧了新得的战刀,煞气不受控制地升腾而起,与刀身嗡鸣相应和,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匠人们也纷纷色变,抓起手边的铁锤铁钳,眼神惊疑不定地望向谷口。
老匠首快步走到苏凡身边,语气沉重:“先生,可能感知来敌多少?是何路数?”母炉虽暂时安稳少许,但他的感知远不如苏凡敏锐。
苏凡闭目片刻,左眼中的琉璃光丝疯狂推演,右眼中的星火感应着远方那迅速逼近的、冰冷而混乱的恶意洪流。
“不下三百之数。”他睁开眼,语气凝重,“非人非兽,气息混乱狂暴,似是被强行催谷的傀儡……其中夹杂着数十道更加冰冷纯粹的‘琉璃刺’气息,应为指挥者。更远处……还有一道极其隐晦、却更为危险的气息在压阵,似与地脉深层次勾连……”
三百多悍不畏死的傀儡!数十名诡异的琉璃刺!还有更强的存在压阵!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匠魂乡能战的匠人不过百余,加上秦破虏手下这一百多伤残老兵,即便有新锻的战刀甲胄,面对如此数量的强敌,也是凶多吉少!
“妈的!来得正好!正好用这帮杂碎的血给咱的新刀开锋!”秦破虏独眼赤红,猛地将破虏刀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煞气汹涌。
“对!杀光他们!”
“怕个球!人死鸟朝天!”
老兵们纷纷怒吼,战意被绝境和手中的新刀彻底点燃,凶悍之气冲霄而起,甚至冲散了部分心中的寒意。
苏凡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众人,声音却异常冷静:“敌众我寡,不可力敌。匠魂乡地势特殊,谷口狭窄,易守难攻,此为地利。新刀初成,锐气正盛,此为人和。然需策略,不可浪战。”
他迅速下达指令:“秦破虏!”
“末将在!”
“率你麾下所有弟兄,即刻前往谷口!依托废弃石墙、矿堆,构筑防线!以小队为单位,相互策应!新刀虽利,勿贪功冒进,以守为主,耗其锐气!”
“得令!”秦破虏毫不迟疑,独臂一挥,“弟兄们!随老子去谷口!让那些鬼东西尝尝咱新刀的厉害!”
老兵们轰然应诺,拖着伤残之躯,却行动迅捷,如同群狼扑向谷口,迅速利用地形构建起简陋却有效的防御工事。
“老丈!”苏凡看向老匠首。
“先生吩咐!”
“立刻组织所有匠人,将库存所有‘火雷子’、‘铁蒺藜’、滚木礌石,全部运往谷口助防!组织妇孺退入母炉广场核心区域!另,挑选二十名最好的弓手,占据两侧山崖制高点,以火箭覆盖射击!”
“好!”老匠首也是果决之人,立刻转身大声呼喝,组织人手。匠魂乡常备一些防御火器,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庚辛、丁卯、戊辰!”
“属下在!”三人闪身出现。
“你三人,不必参与正面防守。庚辛,你潜行出去,伺机狙杀对方指挥的琉璃刺,制造混乱。丁卯,你擅长机关陷阱,在谷口防线前尽可能布设阻敌之物。戊辰,你的脉冲器对琉璃刺有奇效,寻找机会,干扰其行动,配合庚辛。”
“是!”三人领命,立刻分头行动。
整个匠魂乡如同一个精密的战争机器,在苏凡的指令下高速运转起来。之前的火热锻造气息尚未完全冷却,便被更加凛冽的战争阴云所取代。
很快,大地开始隐隐震动。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潮线缓缓涌现,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匠魂乡谷口蔓延而来!
那根本不是军队,而是一群形容可怖的怪物!它们大多保持着人形,但身体或多或少发生了畸变,有的皮肤角质化如同岩石,有的肢体扭曲生长出骨刺,有的口涎横流眼神疯狂,共同点是周身都散发着混乱、狂暴、以及被地脉异力深度侵蚀后特有的冰冷死寂气息!它们嘶吼着,咆哮着,毫无阵型可言,却凭借着数量和不畏死亡的疯狂,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毁灭洪流!
在这群怪物洪流之中,数十道身影显得格外醒目。它们全身包裹在哑光黑甲中,动作迅捷而精准,如同鬼魅般在混乱的怪物群中穿梭,冰冷的琉璃眼眸扫视着前方,显然正是这群失控傀儡的指挥者——真正的琉璃刺!
黑云压城城欲摧!
谷口防线后,老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新刀,呼吸粗重,眼神却如同磐石。身后的匠人们也将火雷子、弩箭准备就绪,额头冒汗,嘴唇紧抿,却无人后退。
苏凡站在稍后一处地势略高的石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狂风卷起他的青衫下摆,猎猎作响。
三百丈、两百丈、一百丈……
当最前方的畸变怪物踏入谷口前五十丈范围时!
“放箭!”山崖上,老匠首嘶哑的声音响起。
咻咻咻——!
二十余支拖着火焰尾羽的箭矢从两侧山崖精准落下,并非瞄准单个怪物,而是覆盖性地射入怪物群最密集的区域!
火箭落地,并未造成太大杀伤,却瞬间引燃了丁卯事先泼洒在地面的火油!
轰!!
一道道火墙猛地窜起,暂时阻断了怪物洪流的冲锋势头!不少冲在最前面的怪物被火焰吞噬,发出凄厉的惨嚎,疯狂地翻滚扑打。
“掷!”秦破虏怒吼!
防线后的匠人和老兵们奋力将准备好的滚木礌石推下!沉重的木头和石块沿着陡坡呼啸而下,狠狠砸入略显混乱的怪物群中,顿时骨断筋折,一片人仰马翻!
第一波远程打击,暂时挫伤了敌人的锐气。
但很快,后面的怪物踏着同伴的尸体和火焰,更加疯狂地涌来!而那些琉璃刺则冷漠地挥动武器,斩杀了几个因恐惧而后退的畸变怪物,强行驱赶着它们继续冲锋!
五十丈的距离转瞬即至!黑压压的怪物洪流如同拍岸惊涛,狠狠撞上了谷口简陋的防线!
“杀!!!”秦破虏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独臂挥舞着破虏刀,第一个迎了上去!
暗红色的刀光如同匹练般斩出!冲在最前面的一头浑身覆盖着岩石般角质、体型庞大的畸变怪物,那足以抵挡寻常刀剑的坚硬外壳,在破虏刀面前竟如同朽木般被轻易切开!刀锋势如破竹,将其半个肩膀连带小半个脑袋直接削飞!暗红近黑的污血喷溅出数尺远!
破虏刀饮血,发出一声愉悦的嗡鸣,刀身上的血丝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更加明亮!
“好刀!”秦破虏狂笑,独眼之中战意沸腾,反手又是一刀,将侧面扑来的一只利爪畸变的怪物拦腰斩断!
其他手持新刀的老兵也纷纷与怪物接战!
刘三刀那诡异的狭长战刀如同毒蛇出洞,专门寻找怪物的关节、眼窝等薄弱处下手,刀法刁钻狠辣,往往一刀毙命,效率极高。
另一名老兵挥刀格挡一头力量型怪物的重击,砰的一声巨响,他身形微晃,却一步未退!那反震之力竟被胸甲吸收大半,同时手中的战刀顺势一撩,便切开了那怪物的喉咙!攻防一体,远超以往!
新锻的战刀和甲胄,在这些百战老卒手中,爆发出了惊人的威力!它们不仅能极大增幅使用者的血煞之气,其本身材质的锋锐与坚固,更是远超寻常兵器,对付这些被异力侵蚀、躯体发生变异的怪物,效果显着!
但怪物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它们毫无恐惧,前仆后继,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防线。老兵们虽然骁勇,新刀虽利,但毕竟人数处于绝对劣势,防线很快被冲击得岌岌可危,多处出现缺口。
惨烈的白刃战全面爆发!
一名老兵奋力劈翻两个怪物,却被侧面袭来的一只速度快得惊人的骨刺怪物偷袭,虽然竭力闪避,肋下依旧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暗红的胸甲!他怒吼一声,回刀将那骨刺怪物脑袋劈碎,自己却也踉跄后退,被同伴奋力拖回后方。
另一处,三个怪物同时扑向一个战阵小组,虽然被老兵们合力斩杀,但那小组的阵型也被冲散,瞬间陷入各自为战的险境!
伤亡开始出现!
就在这时,一道幽影如同鬼魅般在混乱的战场边缘游走。是庚辛!他抓住一个琉璃刺正挥刀指挥怪物的瞬间,手中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弩猛地激发!
一道乌光无声无息地射出,速度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
那琉璃刺似乎有所察觉,猛地偏头,但依旧慢了半分!乌光精准地命中其脖颈连接处的甲胄缝隙!
噗嗤!
并非金属入肉的声音,而是某种琉璃碎裂的脆响!那琉璃刺身体猛地一僵,动作瞬间迟滞,眼中的琉璃光芒急速闪烁明灭!
几乎在同时,另一侧山石后,戊辰猛地探出脉冲器,一道凝练的能量脉冲精准地命中那受创的琉璃刺!
嗡!
那琉璃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彻底僵直当场!
下一刻,数把老兵抓住机会掷出的短斧、标枪狠狠砸在其身上,火星四溅,琉璃甲胄破碎,终于将其彻底击毁!
庚辛与戊辰的配合,成功狙杀了一名琉璃刺!
但这并未能扭转整体战局。更多的怪物和琉璃刺涌了上来。防线在节节后退,伤亡在不断增加。老兵们浑身浴血,如同在血池中捞出来一般,依旧死战不退,吼声震天,与新刀的嗡鸣交织成一曲惨烈的战歌。
苏凡站在石台上,眼神冰冷地看着下方的血战。他并未直接出手,他的大部分心神依旧在与母炉之灵深处那顽固的异力纠缠,同时统筹全局。每一次老兵倒下,他的眼神便冷冽一分。
他能感觉到,远处那道隐晦的强大气息,依旧在冷漠地注视着战场,仿佛在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
“陛下!正面快顶不住了!弟兄们伤亡太大!”秦破虏一刀劈碎一个怪物的头颅,喘着粗气退到苏凡附近,嘶声吼道,他独臂已满是粘稠的污血,破虏刀却越发亢奋嗡鸣。
苏凡目光扫过战场,又看向谷内那依旧熊熊燃烧的母炉,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传令!放弃第一道防线,缓缓退向‘火浣道’!”他沉声道。
“火浣道?”秦破虏一愣,那是通往母炉广场的最后一道狭窄通道,两侧都是高耸的石壁,一旦被堵死,就是绝地!
“执行命令!”苏凡语气不容置疑,“让匠人准备好‘地火喷流’!”
老匠首闻言,脸色猛地一变:“先生!地火喷流一旦引动,敌我不分,而且对母炉负荷极大……”
“顾不了那么多了!”苏凡打断他,“唯有借助地利,方能大量杀伤敌军!快!”
秦破虏不再犹豫,嘶吼着下达后撤命令。老兵们且战且退,向着那更加狭窄的火浣道退去。
怪物和琉璃刺们以为对方力竭,攻势更加疯狂,紧咬着追了上来,大量涌入火浣道!
眼看追兵大部分已进入火浣道范围!
“就是现在!引火!”苏凡厉声喝道!
老匠首猛地一咬牙,举起手中一个奇特的金属符牌,狠狠按在身旁一个隐蔽的凹槽内!
轰隆隆——!!!
大地剧烈震颤!火浣道两侧的石壁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和恐怖的奔流之声!
下一刻,两侧石壁上数十个隐藏的孔洞猛地打开!
炽热的、粘稠的、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液态矿渣混合着被引动的地火,如同愤怒的火龙般,从孔洞中狂暴喷涌而出!瞬间将整个火浣道化作了一片焚尸灭迹的火焰地狱!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充斥了整个山谷!冲入火浣道的怪物和琉璃刺,在这突如其来的地火喷流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熔化、汽化!连挣扎都做不到!
这恐怖的一幕,甚至连后方跟进的部分怪物都吓得本能后退!
然而,这狂暴的喷流仅仅持续了不到十息时间,便迅速减弱、消失。石壁上的孔洞再次闭合,只留下一条被烧得琉璃化、冒着滚滚白烟、遍布扭曲残骸的死亡通道!
一击之下,至少超过百名怪物和数名琉璃刺被瞬间毁灭!
但与此同时,母炉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受伤般的哀鸣,炉身光芒都暗淡了一瞬。强行引动地火喷流,对它的负荷显然极大。
残存的老兵和匠人们看着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也是心有余悸,脸色发白。
然而,还不等他们喘口气,后方那道一直隐忍不发的强大气息,终于动了!
一股冰冷、浩瀚、如同冰川移动般的恐怖威压,猛地从远方降临,死死锁定了站在石台上的苏凡!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几个闪烁,便已出现在谷口上空!
来人同样身着琉璃般的甲胄,但样式更加精美繁复,仿佛覆盖着一层流动的暗蓝色冰晶。他脸上带着一张没有任何纹路的纯白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深蓝色眼眸。他手中并无兵器,只是虚空而立,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远超之前所有的琉璃刺!
他低头,那双深蓝眼眸冷漠地俯视着下方的苏凡,如同神灵俯视蝼蚁。
“窃取本源,扰动地脉,罪当……湮灭。”
冰冷的声音,如同万古寒冰摩擦,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真正的强敌,终于现身!
苏凡缓缓抬头,苍白的面容上毫无惧色,青衫在对方恐怖的威压下猎猎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内琉璃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起来,左眼之中山河倒卷,右眼之中星火燃烧。
最终之战,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