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未亡！朕不负苍生 第124章 残垣砺刃，星火西引

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挣扎着，极其缓慢地浸润着沉黯的苍穹，如同一位谨慎的画师，用最淡的墨汁，一点点渲染着世界的轮廓。寒夜并未甘心退去，依旧凝聚在荒原的每一个角落，风刮过脸颊，带着琉璃碎片特有的冰冷碎屑和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腥气，刺得人生疼。

战斗的余烬尚未冷却。老兵们相互搀扶着，沉默地清理着战场。沉重的喘息声、压抑的痛哼声、还有铁器拖拽过冻土的摩擦声，构成了这黎明前最沉重的乐章。他们动作麻利，眼神却不时瞟向那个伫立在微光中的青衫身影，目光里交织着难以言喻的敬畏、感激，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

苏凡的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愈发苍白，仿佛最好的瓷器，薄而脆弱。连续动用琉璃心之力，远距离“修正”琉璃刺，又为多名重伤员稳定伤势，几乎掏空了他初愈不久的身体。一股深沉的疲惫从骨髓里透出来，牵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如同钉在这片焦土上的一杆旗，那双冰火交织的眸子，穿透稀薄的晨雾，望向西方更深处苍茫的地平线。

秦破虏拖着一条被琉璃刺临死反扑震得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地走近，独臂上沾满了琉璃粉末和暗沉的血渍。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哑声道：“先生，弟兄们的伤都暂时稳住了，死了三个……重伤七个，轻伤几乎人人都有。那些鬼东西的碎片，都按您的吩咐，深埋了。”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压抑的悲痛和愤怒。每一个老兵都是曾经从尸山血海里一起爬出来的兄弟，折损任何一个，都像是在他心头上剜肉。

苏凡缓缓收回目光，落在秦破虏写满风霜与疲惫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他们的血，不会白流。这笔账，朕……记下了。”

一个“朕”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狠狠砸在秦破虏的心头，让他残存的所有疑虑和摇摆瞬间粉碎，只剩下沉甸甸的、近乎虔诚的归属感。他猛地一挺胸膛，尽管牵动了伤口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却依旧嘶声道：“愿为陛下效死！”

苏凡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或坐或卧、包扎伤口、默默恢复体力的老兵。经过一夜血战，这支残兵的气质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之前的煞气虽然惨烈，却总带着几分绝望的自毁倾向，如今那煞气依旧浓烈，却内敛了许多，仿佛百炼精钢经过初次锻打，去除了些许杂质，变得更加坚韧，并且隐隐有了向心力。他们看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出于对强者的敬畏，更多了一种愿意托付性命般的信任。

但这还远远不够。

“此地不宜久留。”苏凡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琉璃刺在此覆灭，其背后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波追兵，或许很快就会到。”

所有老兵的心都提了起来，刚刚松懈的神经再次绷紧。

“那我们……”秦破虏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跟他们拼了！”

“拼？”苏凡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拿什么拼？凭一腔血勇，和这些残破之躯，去硬撼可能源源不断、且更强悍的敌人？”

秦破虏语塞，仅存的左手死死捏紧，骨节发白。他知道陛下说的是事实。昨夜能胜，靠的是地利、配合、以及陛下那神鬼莫测的指挥和最后关头的手段。若再来一波，甚至更强的敌人，结局可想而知。

“那……请陛下示下！”他低下头，将抉择的权力完全交出。

苏凡的目光再次投向西方，那里是连绵起伏的荒山和更广阔的未知。“向西。去匠魂乡。”

匠魂乡？秦破虏和周围竖起耳朵听的老兵们都是一怔。那个传说中一群顽固老匠人守着破炉子打铁的地方？

“陛下，匠魂乡偏远贫瘠，而且……据说那里的人古怪得很，排外……”秦破虏有些迟疑。西疆老卒和那些匠人，向来没什么交集。

“正因为偏远，才暂时安全。正因为古怪，才可能未被‘它’完全侵蚀。”苏凡淡淡道，“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补给，需要修复兵甲，更需要一个能暂时休整、让你们真正消化昨夜所得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卷刃、崩口的腰刀上，落在老兵们疲惫却燃烧着战意的脸上。“你们的刀，需要重锻。你们的煞气，需要凝练。你们的战阵，需要磨合。而匠魂乡的‘人间暖’，或许能给你们一些意想不到的帮助。”

“人间暖？”秦破虏更加疑惑了，那是什么？

“到了便知。”苏凡没有过多解释，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即刻出发。重伤员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抬着走。戊辰。”

“属下在！”一直默默检查着那件脉冲器械的戊辰立刻上前。

“还有多少‘醒神丸’？”

戊辰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晃了晃，里面传出清脆的碰撞声：“回先生，还有十七粒。”

“分下去，每人半粒，吊住精神。”苏凡下令。这醒神丸是异闻司秘药，能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压制伤痛，但过后会极度虚弱，非不得已不会使用。但现在，必须保证行军速度。

“是！”

命令下达，整个残营立刻高效运转起来。没有抱怨，没有迟疑。能动的轻伤员帮助重伤员，有人负责警戒四周，有人迅速利用现场能找到的材料制作简易担架。庚辛和丁卯如同幽影般再次散出，前往队伍前后方向侦查预警。

当第一缕真正的晨曦刺破云层，照亮这片布满战斗痕迹的土地时，这支奇怪的队伍已经再次开拔。

一百三十余名百战老卒（减员三人），护着中央一袭青衫的苏凡，拖着伤残之躯，沉默而坚定地向着西方茫茫的群山挺进。队伍拉得很长，气氛压抑，却自有一股百折不挠的铁血气息在弥漫。

越往西走，地势越发崎岖。官道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蜿蜒于荒山丘陵之间的土路，甚至常常需要辨认模糊的古道痕迹。村庄人烟愈发稀少，往往走上大半天也看不到一丝炊烟。土地贫瘠，荒野漫布，只有耐寒的荆棘和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

环境的恶劣尚在其次，更让人心头沉重的是，越是深入西疆，地脉中那股冰冷的“有序”之力虽然依旧存在，却变得稀薄而混乱，仿佛失去了精密的调控，变得……更具侵略性和破坏性。

表现在外界，就是气候更加反常。明明已是深秋，午时阳光却可能毒辣得如同盛夏，烤得人口干舌燥；一到傍晚，气温又骤降，寒风如同裹着冰渣，能轻易穿透单薄的衣衫。偶尔还会遇到小范围的地气紊乱，比如某片区域突然草木枯黄，或者某处泉眼莫名涌出温热却带着硫磺味的浊水。

这种环境对队伍的行军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伤员的情况时有反复，体力消耗极大。若非有苏凡不时利用琉璃心之力，微微调和经过区域的地脉躁动，恐怕队伍早已寸步难行。

秦破虏看着手下弟兄们咬牙坚持的模样，独眼中满是忧色。他凑近苏凡，低声道：“陛下，这地脉……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像是……疯了？”

苏凡默默感受着脚下大地深处那混乱、躁动、时而冰冷如铁、时而灼热如岩浆的灵流，左眼中的琉璃光丝不断流转分析。“不是疯了。”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是失去了核心的精细引导，只剩下本能的、野蛮的扩张和排斥。看来，‘它们’对这边的控制，采取了另一种更粗暴的方式。”

他隐约感觉到，这或许与他强行抽取冰晶本源、凝聚琉璃心有关。原本精密运转的冰冷秩序网络出现了缺口和紊乱，导致这些边缘区域的控制力下降，但残余的地脉能量也因此失去了约束，变得更具危害。

路途艰难，但也并非全无收获。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中，苏凡让秦破虏将老兵们按照原先的营伍编制初步整队，哪怕每个队只剩寥寥数人。他甚至不顾疲惫，亲自指点了几句简单的、用于收敛煞气、调和气血的呼吸法门。这法门源自琉璃心对能量运行的理解，虽不能直接提升战力，却能让这些老兵更快恢复体力，并更好地控制体内那股因对抗侵蚀而愈发躁动的血煞之气。

老兵们如获至宝，练习得极其认真。他们发现，按照这法门呼吸调息，体内那日夜折磨他们的冰冷刺痛感确实减轻了些许，而且刚刚经历血战、有些虚浮涣散的煞意，也似乎变得更容易掌控了。

他们对苏凡的敬畏和信服，由此更深了一层。

途中，他们还遇到了一个小插曲。

在经过一个几乎荒废的小村落时，他们发现村里的百姓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村子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一打听才知，这里原本赖以生存的一眼山泉，在数月前突然变得冰冷刺骨，且饮用后会导致腹泻无力，田地也因此荒芜。官府派人来看过，说是地脉变动，无法解决，只是敷衍地发下了一些据说是“优化”过的、耐寒耐旱的粮种，结果种下去根本发不了芽。

村民求助无门，只能等死。

苏凡默默走到那眼山泉边，伸手探入水中。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变异的冰冷地脉之力。他闭目凝神，琉璃心微微跳动，右眼中的星火感应着泉眼深处那一点淤塞混乱的节点。

片刻后，他收回手，对秦破虏道：“找几根结实的长木棍来。”

虽然不明所以，秦破虏还是立刻让人找来木棍。苏凡选取其中一根，走到泉眼上游某处，默运心力，然后将木棍狠狠地插入地面！

这一插看似平常，却蕴含着琉璃心一丝“疏导”与“抚平”的意念。

木棍入地三尺。

周围的人都屏息看着。

起初并无变化。但过了一会儿，那眼山泉咕嘟咕嘟的声音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改变，水面上弥漫的那股肉眼难以察觉的冰冷白气渐渐消散了。又过了半盏茶功夫，流出的泉水竟然不再那么冰冷刺骨，反而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村民们难以置信地用手捧起泉水，尝试着喝了一小口，随即惊喜地叫了起来：“不冷了！肚子也不疼了！”

他们纷纷跪倒在地，朝着苏凡等人离开的方向磕头，口中念叨着“神仙显灵”、“恩人”之类的话语。

队伍再次上路，秦破虏看着苏凡愈发苍白的侧脸，忍不住道：“陛下，您何必为这些小事耗费心力……”他看得出，刚才那一下，对陛下的消耗不小。

苏凡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轻轻道：“秦校尉，你说，为何而战？”

秦破虏一愣，下意识道：“自然是为陛下，为大明……”

“大明是什么？”苏凡打断他，声音平静却直指人心，“是紫禁城的宫阙？是朕身上的龙袍？还是……这些即将饿死冻毙，却仍会因一口活命泉水而叩谢苍生的百姓？”

秦破虏怔住了，独眼之中光芒闪烁，一时无法回答。

“星火之谓，不在庙堂之高，而在江湖之远，在人心之微。”苏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老兵耳中，“今日种下一念善因，他日或收一份善果。纵无回报，问心无愧，足矣。我等之行，非为劫掠，非为破坏，而是……重订秩序，予生路，而非绝路。”

他的话，如同涓涓细流，润物无声，悄然涤荡着这些老卒心中因常年厮杀和近期痛苦而积郁的暴戾与绝望。他们默默地听着，看着前方那青衫磊落、却仿佛能扛起整片天地的背影，胸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萌发，那不仅仅是被拯救后的感恩，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和使命感。

他们保护的，不仅仅是这位神秘的“先生”，更是先生所代表的，那种予人活路的“秩序”。

路途依旧艰难，气氛却悄然改变了几分。队伍中的沉默，不再完全是压抑，多了些沉毅与坚定。

又行了两日，翻过一道险峻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开阔的山间谷地出现在眼前。然而，与沿途的荒凉不同，这片谷地中，竟然分布着大大小小、冒着滚滚浓烟的炉窑！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如同热烈的乐章，远远传来，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和金属锻打特有的烟火气息。

谷地入口处，立着一座简陋却高大的牌楼，上面用遒劲的笔法刻着三个饱经风霜的大字——匠魂乡。

牌楼下，站着数十名精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汉子，他们手持各种铁锤、铁钳，眼神警惕、甚至带着几分敌意地看着这群突然出现的、煞气腾腾的不速之客。

为首一位老者，须发皆白，皮肤被炉火熏得黝黑发亮，眼神却锐利如鹰，手中拄着一柄巨大的铁锤，声如洪钟：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匠魂乡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