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未亡！朕不负苍生 第10章 血门崩摧（下）

那声源自灵魂深处、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洪亮钟鸣，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净世雷音，狠狠涤荡着苏凡濒临溃散的意识！那疯狂撕扯着他灵魂核心的恐怖吸力，在这蕴含着清净伟力的钟声冲击下，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雪，瞬间凝滞、消融了一瞬！

紧随其后的，是那如同破晓曙光般刺入灵魂的狂喜呐喊：

“天佑大明！巨舰……巨舰撞破冰海！是国姓爷！国姓爷的舰队！前锋……前锋已过长江口！他们……他们真的来了——！！！”

郑成功！

东南的巨鲸！真的动了！而且如此迅猛！前锋已过长江口！距离北京，已然不远！

这如同惊雷般的消息，裹挟着滔天的希望与力量，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投入了滚烫的熔岩！苏凡那濒临彻底沉沦的意识，在这双重冲击下，爆发出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嘶吼！

“啊——！！！”

借着这千钧一发的清明与力量，他用尽灵魂最后残存的力气，将那只紧攥着雁翎刀、早已因剧痛和失血而青紫麻木的手，连同掌心那黯淡到几乎熄灭、却依旧顽强抵抗着撕扯的“明”字烙印，死死地、狠狠地、如同要将生命钉入大地般，按在了身下冰冷染血的城砖之上！

“朕……以……此……城……为……誓！”

“凡……举……义……旗……者……”

“天……涯……海……角……皆……为……朕……兵——！！！”

无声的誓言，带着君王濒死的意志、血诏承载的国运、以及这点来自东南海域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希望之火，如同投入风暴核心的一点火星，狠狠撞入了这片由亿万生魂怨念、血色战场尸骸巨影的贪婪、以及东华门崩裂带来的国运震荡所交织的混沌旋涡！

轰——！！！

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的精神涟漪，以苏凡掌心按下的城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承天门这座饱经沧桑的古老城楼，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核心，极其剧烈、极其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嗡——！

城砖在低鸣！瓦砾在颤抖！悬挂的冰棱如同断线的珍珠般噼啪坠落！整个城楼平台，所有覆盖着铁甲的“铁卫”士兵、守护的亲卫、乃至魂不附体的老军医，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脚下传来的、那绝非错觉的、源自地基深处的恐怖震颤！仿佛沉睡在地脉深处的巨龙，被这濒死帝王的誓言所惊醒，发出了低沉的咆哮！

这突如其来的、超越常理的震动，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城楼上死寂的绝望！所有目光，瞬间从东华门方向那片翻滚的死亡烟云，聚焦到了箭跺后方、担架上那个气息奄奄、却刚刚引发了这诡异震动的身影之上！

苏凡的身体，在按下烙印的瞬间，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瘫软在担架上。那只高举着指向东华门的手臂，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冰冷的雁翎刀“哐当”一声掉落在染血的城砖上。他胸膛的起伏变得极其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游丝，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那双时而涣散时而爆发出骇人神光的眼睛，此刻彻底失去了焦距，瞳孔放大，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茫然地对着灰暗的天空，仿佛灵魂已经飘离。

然而，就在他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之前，借助着那钟声涤荡、东南希望注入以及这灵魂誓言引发的奇异震动所带来的最后一丝清明，他极度虚弱的感知，如同被强行拉长的蛛丝，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死死地“钉”在了东华门那血腥的豁口处！

他“看”到：

李定国！那玄铁重甲的身影，如同劈开血浪的怒龙，第一个冲破了弥漫的硝烟，踏入了那片由碎砖、断肢和粘稠血浆铺就的死亡炼狱！猩红的大氅早已不知去向，仅存的玄铁甲叶上布满了新鲜的刀痕箭孔，几处深陷的凹痕甚至渗出了暗红的血迹！显然，这一路冲杀，他并非毫发无损！

紧随其后的，是如同移动堡垒般轰然撞入战场的“铁卫”！张虎挥舞着双刀，状若疯虎，发出震碎耳膜的咆哮：“救王将军——！杀光这群数典忘祖的狗贼——！”沉重的铁靴踩在粘稠的血肉泥沼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

他们的出现，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篝火中投入了滚烫的焦油！

豁口内侧，那片被崩塌巨石和叛军火铳逼到绝境的狭小区域，如同被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那几名浑身浴血、摇摇欲坠、死死护在王复臣身前的“破阵营”残兵，在听到张虎那泣血般的咆哮、看到玄铁重甲身影破开硝烟的瞬间，早已被绝望和悲愤填满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如同回光返照般的、骇人的光芒！那光芒，是绝境中看到生路的狂喜，更是被袍泽舍命来援所点燃的、同生共死的悲壮怒火！

“王爷——！！”

“兄弟们——！！”

“杀啊——！！！”

残兵们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混合着血泪的嘶吼！他们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力量，竟无视了前方近在咫尺、闪烁着死亡幽光的叛军铳口，猛地将残破的盾牌狠狠向前掷出！同时，仅存的、紧握着卷刃腰刀或断矛的手臂，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朝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叛军盾阵，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他们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王爷和“铁卫”兄弟打开一条通路！哪怕下一秒就被打成筛子！

“放——！”叛军阵中，指挥火铳手的军官发出了冷酷的命令！

砰砰砰砰——！！！

密集的铅弹如同死亡的暴雨，瞬间泼洒而出！冲在最前面的两名“破阵营”残兵，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棉甲和血肉被高速旋转的铅弹撕开巨大的创口，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身体尚未落地，已然气绝！然而，他们的身体，却如同沉重的沙袋，狠狠砸在了叛军前排的盾阵之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盾阵微微一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滞！

“破阵——！！！”李定国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他高大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去格挡那可能射向他的流弹！他眼中只有那被巨石压住、濒临绝境的王复臣！他手中的重剑（替代了之前的佩剑）划出一道凄厉的寒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劈向前方因残兵撞击而出现一丝缝隙的叛军盾阵！

轰——！！！

精钢打造的沉重塔盾，在李定国这含怒一击之下，如同纸糊般被硬生生劈开！盾牌后的叛军刀盾手连惨叫都未及发出，头颅连同半边肩膀被狂暴的剑势斩飞！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

“杀——！！！”张虎和数百名“铁卫”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紧随着李定国撕开的缺口，轰然撞入了叛军的阵线！沉重的铁甲撞击声、兵器猛烈交击的铿锵声、骨骼碎裂的咔嚓声、濒死惨嚎声……瞬间取代了火铳的轰鸣，成为了这片血肉磨盘的主旋律！

“铁卫”的战斗力，绝非寻常士兵可比！他们身披的磨砂玄铁重甲，对叛军的刀砍枪刺有着惊人的防御力！沉重的战刀、狼牙棒、重斧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叛军看似严密的阵线，在这支如同人形凶兽组成的钢铁洪流冲击下，如同被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瞬间被撕裂、被搅碎！

残肢断臂混合着破碎的甲胄碎片漫天飞舞！粘稠的鲜血在冰冷的地面上肆意流淌，很快便汇聚成令人作呕的血泊！叛军士兵眼中那麻木而嗜血的光芒，迅速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他们惊恐地看着这些如同地狱修罗般的重甲战士，看着他们冷漠地收割着生命，阵脚开始动摇！

“稳住！结阵！火铳手后退装填！刀盾手顶住——！”叛军军官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试图重整阵型。

然而，已经晚了！

李定国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根本不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他手中的重剑如同死亡的旋风，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他目标明确，直扑王复臣所在的位置！挡在他面前的叛军，无论是举盾的刀盾手还是试图偷袭的长枪兵，都在那柄恐怖的重剑下化为破碎的尸块！他的玄铁重甲上不断增添着新的划痕和凹坑，甚至有几支弩箭深深嵌入了甲叶的缝隙，但他仿佛毫无知觉，眼中只有那石阶下生死不明的兄弟！

“复臣——！挺住——！”李定国的吼声穿透了震天的厮杀声！

石阶下，被巨石压住右腿的王复臣，意识早已因剧痛和失血而模糊。但在听到李定国那熟悉而急切的咆哮时，他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涣散的瞳孔中，艰难地映出了那个如同战神般浴血冲杀、不断向自己靠近的玄铁身影！

“王……王爷……”王复臣干裂染血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如同呓语般的声音。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混合着巨大的酸楚和悲愤，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颅！他想回应，想告诉王爷快走，这里太危险！但他发不出更大的声音，每一次尝试，都让断腿处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只能用仅存的左手，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的石阶，指甲尽数崩裂！

就在李定国即将冲破最后几层叛军的阻隔，冲到石阶前的瞬间！

异变陡生！

轰！轰！轰！

几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闷雷般从豁口外侧传来！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砖石碎裂崩塌的巨响！

是攻城槌！

那几架被推到豁口处的沉重攻城槌，在数十名力士的疯狂推动下，沉重的生铁撞角，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在了豁口内侧——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皇城内廷最后一道屏障的巨大东安门门扇之上！

巨大的木制门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轴扭曲变形！门板中央瞬间向内凹陷出一个恐怖的深坑！无数木刺飞溅！固定门扇的巨大门钉如同爆豆般被震飞！

“不好！他们要撞开东安门——！”一名正在厮杀的“铁卫”百户发出惊怒的咆哮！

叛军的意图昭然若揭！他们不惜以巨大的伤亡拖住李定国的“铁卫”和王复臣残部，真正的目标，是撞开东安门，直扑内廷！直取皇帝所在的乾清宫方向！这豁口的战斗，只是佯攻和拖延！

“拦住攻城槌——！”李定国目眦欲裂！他猛地调转方向，重剑狠狠劈飞一名试图偷袭的叛军，就要冲向豁口外侧！

然而，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

一支淬毒的弩箭，如同黑暗中潜伏的毒蛇，带着刺耳的尖啸，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从一个被尸体堆叠的阴影角落里，电射而出！目标，直指李定国因转身而暴露出的、玄铁重甲保护相对薄弱的脖颈侧面！

“王爷小心——！！！”距离李定国最近的张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猛地将手中一柄战刀脱手掷出，试图击落弩箭！但距离太远，角度太偏！

弩箭太快！太毒！带着死亡的幽光，瞬息即至！

千钧一发！

石阶下，被巨石压住、意识模糊的王复臣，在听到张虎那声绝望的咆哮时，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量！他那双几乎涣散的眼睛，猛地瞪圆！瞳孔深处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生命本能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光芒！

“啊——！！！”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暴烈怒火的咆哮，从王复臣喉咙深处炸开！他仅存的左手，不再抠抓石阶，而是猛地探向自己腰间！那里，挂着一颗用油布包裹的、拳头大小、嗤嗤冒着青烟的黑色铁球——轰天雷！

他用尽全身最后残存的气力，甚至不顾那被巨石压住的断腿处传来的、几乎让他瞬间昏厥的恐怖剧痛，猛地将那颗点燃的轰天雷，朝着弩箭射来的方向、那个尸体堆叠的阴影角落，狠狠掷了过去！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在弩箭即将射中李定国脖颈的同一瞬间响起！

那具尸体堆叠的阴影角落，连同里面隐藏的叛军神射手和可能存在的更多伏兵，瞬间被一团巨大的、夹杂着火光和浓烟的死亡风暴吞噬！破碎的肢体、断裂的兵刃混合着灼热的泥土砖石，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

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李定国的玄铁重甲上，将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推得一个踉跄！那支致命的淬毒弩箭，被爆炸的气浪和飞溅的碎石猛地掀飞，擦着李定国的肩甲飞过，钉入远处一堵残墙，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而掷出轰天雷的王复臣，在爆炸冲击波袭来的瞬间，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本就濒临极限的他，猛地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鲜血！他那双刚刚爆发出骇人光芒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灰暗。高高昂起的头颅，如同失去了支撑般，重重地砸落在冰冷的、被自己鲜血浸透的石阶上。仅存的左手无力地垂下，指尖距离李定国的铁靴，只有不到一尺之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定国踉跄着站稳，猛地回头，目光死死钉在石阶下那个再无声息的身影上！王复臣那张布满血污和尘土的脸上，凝固着最后时刻那混合着剧痛、暴怒与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表情。他的身体，静静地伏在那里，断腿依旧被巨石压着，身下是大片暗红的、正在迅速被寒冷冻结的血泊。

“复……臣……”李定国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砂纸摩擦般嘶哑、低沉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他覆盖在铁面罩下的脸庞，肌肉瞬间绷紧、扭曲！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巨大悲痛、暴怒与自责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变得赤红一片，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火焰！

“啊——！！！”李定国猛地仰天，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凄厉长嚎！那嚎叫声中蕴含的痛苦与暴怒，甚至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厮杀声！震得周围浴血奋战的“铁卫”士兵都为之胆寒！

他猛地低下头，赤红的双眼如同两轮燃烧的血月，死死锁定了豁口外侧那几架正在被力士疯狂推动、准备第二次撞击东安门的攻城槌！也锁定了攻城槌后方，硝烟弥漫处，那面高高飘扬的、沾满同袍鲜血的“孝陵卫”指挥使旗！

“都——给——我——死——！！！”

李定国的咆哮如同九幽地府传来的索命魔音！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彻底被激怒、被鲜血染红的洪荒巨兽！他手中的重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尖啸！他不再有任何防御的念头，高大的身躯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血色残影，以远超之前的速度，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朝着攻城槌和那面“孝陵卫”大旗的方向，疯狂地冲杀而去！

挡在他面前的一切叛军，无论是举盾的、持枪的、还是试图后退装填火铳的，都在那柄疯狂舞动的重剑下化为齑粉！残肢断臂如同被收割的麦草般漫天飞舞！鲜血如同喷泉般在他冲锋的道路上肆意泼洒！他完全放弃了防御，玄铁重甲上瞬间增添了无数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和箭孔，甚至有长矛刺穿了甲叶的缝隙，深深扎入他的肩胛！但他仿佛毫无知觉，速度反而越来越快！目标只有一个——毁灭！彻底的毁灭！

“跟着王爷——！杀光这群狗娘养的——为将军报仇——！！”张虎发出泣血的咆哮，双刀挥舞成一片死亡光幕，率领着同样被王复臣壮烈牺牲所点燃、陷入狂暴状态的“铁卫”，紧随着那道血色魔影，发起了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的冲锋！

东华门豁口处的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惨烈、最血腥的白热化！复仇的火焰，点燃了每一个“铁卫”士兵的血液，让他们化身为不知疼痛、不知死亡的杀戮机器！叛军的阵线，在这支彻底疯狂的钢铁洪流冲击下，如同被卷入风暴的枯叶，迅速崩溃、瓦解！

轰！轰！轰！

攻城槌依旧在撞击着东安门，发出沉闷的巨响，但每一次撞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推动槌车的力士脸上充满了恐惧，他们看着那道如同地狱魔神般越来越近的血色身影，看着那面在狂暴冲击下不断倒下的“孝陵卫”战旗，士气早已跌入谷底。

……

承天门城楼。

那声源自灵魂深处的洪亮钟鸣、那穿越千山万水而来的狂喜呐喊、以及苏凡最后那以城为誓的灵魂烙印所引发的剧烈震动，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开了笼罩在城楼上的绝望阴云，但也彻底耗尽了他这具残躯最后一点生机。

在按下烙印、发出无声誓言的瞬间，苏凡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所有的剧痛、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他的身体彻底瘫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娃娃，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之火尚未完全熄灭。

呼啸的风雪卷过空旷的城楼，带来东华门方向更加清晰、更加狂暴的厮杀声和爆炸声！尤其是那几声震耳欲聋的轰天雷巨响和王复臣最后那声惨烈的咆哮，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入这具毫无知觉的躯壳。

突然！

苏凡那毫无血色的、布满血污和冷汗的脸庞上，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极其剧烈地转动起来！仿佛陷入了无比激烈、无比痛苦的梦境！他的眉头紧紧蹙起，形成深刻的沟壑，牙关死死咬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垂落在担架旁、那只掌心烙印着“明”字的手，五指猛地痉挛般收紧，指甲深深抠入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暗红的血珠再次沁出！

意识深处，并非彻底的黑暗！

血色战场！那无边无际的、燃烧着暗红火焰的焦土！那堆积如山的尸骸！那游荡厮杀、哀嚎不绝的亿万生魂幽影！还有那尸骸之巅，由无尽血泥白骨凝聚而成的恐怖巨影！

当王复臣掷出轰天雷、与敌同归于尽的瞬间，当那巨大的爆炸火光和生命最后爆发的意志透过某种玄奥的感应传递而来时，这片血色战场，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陨石！

轰——！！！

整个血色战场剧烈地震荡起来！那些麻木厮杀、哀嚎不绝的幽魂，动作猛地一滞！无数双空洞、疯狂、绝望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爆炸传来的方向！它们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源自生命最后时刻的、无比纯粹而惨烈的意志！那是同归于尽的决绝！是守护袍泽的悲壮！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尊严！

这股意志，如同投入怨念海洋的滚烫熔岩，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不……屈……”

“守……护……”

“杀……贼……”

无数个微弱的声音，在战场的各个角落响起。不再是单纯的哀嚎与怨恨，而是多了一丝……被点燃的、微弱的共鸣！

尸骸之巅，那巨大的血影似乎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现实惨烈牺牲带来的意志冲击！它那没有五官的面孔上，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剧烈地波动起来，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惊怒与贪婪！那股撕扯苏凡灵魂的恐怖吸力，陡然增强了数倍！如同亿万根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锁链，狠狠缠绕、勒紧！

“蝼……蚁……也……敢……阻……我……”

“吞……噬……”

然而，就在这吸力暴涨、即将彻底碾碎苏凡最后一点残存意识的瞬间！

嗡——！！！

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宏大的钟鸣，第三次响起！这一次，洪亮得如同天崩地裂！钟声不再是涤荡虚妄，而是带着一种镇压诸邪、粉碎虚妄的无上伟力！钟声所过之处，血色战场上那些怨念凝聚的暗红火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瞬间黯淡！无数幽魂发出惊恐的尖啸，抱头蜷缩！

那恐怖的尸骸巨影，在钟声的冲击下，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了痛苦与暴怒的咆哮！庞大的血泥身躯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那亿万根冰冷的吸力锁链，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冰，瞬间崩断、消融！

趁此机会！

苏凡那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点意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疯狂地顺着钟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不是东南，不是郑成功的舰队！而是……下方！更深处！在这血色战场、在这无尽尸骸堆积的大地之下！

他“看”到：

一片无边无际、深沉厚重的黑暗！黑暗之中，隐约可见一条巨大无比、通体散发着黯淡金色光泽、伤痕累累、鳞甲破碎、甚至多处露出森森白骨的……龙形轮廓！那巨龙盘踞在黑暗的核心，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它的身躯，被无数条粗大漆黑、由粘稠怨念和绝望凝结而成的锁链，死死地缠绕、贯穿、钉在黑暗的深渊之中！那些锁链的另一端，赫然连接着血色战场上那无尽的尸山血海，连接着那尸骸之巅的恐怖巨影！

这……这是大明的国运龙脉？！被这血色战场和那恐怖巨影所化的怨念锁链，死死禁锢、吞噬？！

就在苏凡的意识被这景象震撼的瞬间！

那被无数怨念锁链贯穿、奄奄一息的黯淡龙影，紧闭的、如同巨大湖泊般的龙眸，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

一股微弱到极致、却无比精纯、无比古老、带着山河社稷沉重气息的金色光流，如同沉睡巨龙最后一丝不甘的吐息，顺着那缠绕其身的亿万怨念锁链，逆流而上！穿过无尽尸骸，穿过血色焦土，无视了那惊怒咆哮的尸骸巨影，精准无比地，注入了苏凡掌心那黯淡的“明”字烙印之中！

轰——！！！

苏凡残破的躯体在担架上猛地一弹！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沉重的力量，瞬间流遍他近乎枯竭的四肢百骸！这股力量并非治愈他的伤势，而是如同强心剂般，强行激发了他身体最后一点潜能，将他的意识从彻底沉沦的边缘，硬生生地拽回了一丝清明！

“呃……”一声压抑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抽气声，从苏凡口中发出。他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涣散空茫，也不是回光返照般的骇人神光。而是一种……沉淀到极致的疲惫，混合着一种洞悉了部分真相后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冰冷与……一种更加深沉的、属于帝王的决绝！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身旁单膝跪地、依旧将手掌按在他胸膛、脸色铁青如寒冰的李定国身上。李定国的玄铁重甲上布满了新鲜的刀痕箭孔，肩甲处甚至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缓缓渗出暗红的血迹。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尚未平息的暴怒与巨大的悲痛，如同压抑的火山。

苏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沾着血沫。他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掌心烙印着“明”字的左手，动作缓慢得如同凝固，颤抖着指向李定国肩甲的伤口。

“晋……王……”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李定国耳中，“你……的……伤……”

李定国浑身剧震！覆盖在铁面罩下的脸庞瞬间绷紧！他猛地抬头，迎上苏凡那双冰冷疲惫却带着一丝关切的眸子，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冲上心头！是愧疚？是悲痛？还是被君王此刻虚弱却依旧记挂臣下的关切所触动？

“臣……无碍！”李定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迅速压下心头的波澜，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凝重，“陛下！东华门已破！叛军主力正猛攻东安门！王复臣……王复臣将军……殉国了！”说出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痛苦和压抑的怒火。

苏凡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冰冷，如同万载寒潭。王复臣……殉国了。那最后掷出轰天雷、同归于尽的惨烈景象，再次闪过他残留的意识。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目光缓缓移开，投向了东南方向——东华门的方向，更是……那东南巨鲸即将到来的方向！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与之前清军号角截然不同的、更加高亢、更加悠远、带着一种劈波斩浪、气吞万里如虎的雄浑号角声，如同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骤然撕裂了北京城上空呼啸的风雪与弥漫的硝烟！

这号角声，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充满了不屈的信念！如同巨鲸在深海发出的长鸣，宣告着王者的归来！

紧接着！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而巨大、仿佛无数面巨鼓同时在天地间擂响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从东南方向滚滚而来！那声音，并非爆炸，而是……无数只巨大的、沉重的船桨，整齐划一地拍击着冰封河面的巨响！是庞大的舰队，在强行破开坚冰，逆流而上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力量与希望的声响，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承天门城楼上每一个人的心神！连沉浸在悲痛与暴怒中的李定国，都猛地抬起了头，目光如电，射向东南！

只见在东南方向，那被风雪和硝烟笼罩的天际线尽头，一片巨大的、移动的阴影，正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撕开灰暗的幕布，显露出其狰狞而雄伟的轮廓！

是船！是巨舰！

巨大的福船如同浮动的山岳！高耸的楼船如同移动的城堡！艨艟斗舰如同水中的巨鲨！无数面巨大的、在寒风中猎猎狂舞的战旗，如同燃烧的云霞，瞬间点燃了那片灰暗的天空！旗帜中央，那巨大而清晰的“郑”字帅旗，以及无数同样鲜明的“明”字战旗，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刺痛了所有望向东南的眼睛！

郑森！国姓爷郑成功！

他的舰队！响应血诏！跨越冰海！真的来了！

前锋……已抵通州！那擂鼓般的破冰之声，正是他们强行撞开北运河冰层，兵锋直指北京朝阳门、东便门的铁血宣告！

“是……是国姓爷！！”

“郑家军！郑家军的舰队——！！”

“天佑大明！援军到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承天门城楼上，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混合着巨大惊喜、难以置信与劫后余生般狂喜的呐喊声！无论是身披重甲的“铁卫”士兵，还是守护的亲卫，甚至那魂飞魄散的老军医，此刻都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盈眶！

李定国猛地站起身！覆盖着铁甲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暴怒与悲痛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和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所取代！他看着东南天际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庞大舰队轮廓，又猛地低头，看向担架上那个气息奄奄、眼神却同样被东南巨舰点燃了微弱火焰的年轻帝王！

“陛下！您听到了吗？！国姓爷！他来了！他真的来了——！！”李定国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苏凡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无尽疲惫却又蕴含着无尽决绝的弧度。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只垂落在担架旁、掌心烙印着“明”字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掌心的烙印深处，那点吸收了黯淡龙影最后吐息的金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跳动着，与东南天际那如同燃烧云霞般的“明”字战旗，隔着遥远的空间，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他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眼珠，目光最终定格在承天门城楼内侧，那在风雪硝烟中若隐若现的、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的——奉天殿方向。他的嘴唇再次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帝王的铁血意志：

“回……奉天……殿……”

“朕……要……在……龙椅……上……”

“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