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天光微熹。
蜀王府的马车再次停在了周氏大宅门前,但这一次,迎接的阵仗,与周若薇归宁时已截然不同。
没有黑压压跪倒一片的族人,只有岳父周文渊,与几位周氏的核心长辈,肃立门前,神情恭敬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
前倨后恭,人之常情。
朱至澍心中毫无波澜。他知道,这份敬畏,不是给蜀王世子的身份,而是给那个能让布政使陈继业低头、能让万历皇帝朱批着实可嘉的格物真人。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朱至澍下车,长揖及地,礼数周全。
“殿下快快免礼,折煞老夫了!”周文渊赶忙上前虚扶,姿态比上次还要低上三分。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少年,眼神复杂。
数日前,他还在为女儿抛头露面而忧心忡忡,可转眼间,成都府官场天翻地覆。那些往日里眼高于顶的封疆大吏,如今为了一个蜀道开发总办处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含笑看着自己。
周文渊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这哪里是少年人,分明是一头蛰伏在锦绣堆里的过江猛龙。
穿过重重回廊,朱至澍被直接请入了荣安堂。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周老太君端坐主位,周若薇俏生生立于其侧。
四目相对,周若薇的眼波如一泓春水,漾起浅浅的笑意。
她今日换上了一件杏黄色的蜀锦褙子,更显明媚动人,只是那双眼眸深处,藏着一丝担忧。
“殿下来了,坐。”周老太君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竟是与她平起平坐。
此举,让一旁的周文渊心头又是一跳。
这不是翁婿之礼,而是盟友之礼。
朱至澍也不推辞,坦然落座,先是对周若薇微微颔首,随即开门见山:“老太君,岳父大人,小子今日前来,一是探望若薇,二来,是有一桩关乎我蜀中未来、也关乎周家百年基业的大事,想与二位商议。”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不是金银,不是珠宝,而是一枚用黄铜精心打造的,可以开合折叠的奇特器物。
正是他亲手绘制图纸,让王府工匠打造的——折叠式计算尺。
“这是送给若薇的。”朱至澍将计算尺推到妻子面前,温声道,“天元楼账目繁杂,用此物,可省去你不少心力。”
周若薇拿起计算尺,冰凉的触感传来,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和数字,在尺子的末端,还用小篆刻着两个字——若薇。
她的心,瞬间被一股暖流包裹。满屋子的权谋机锋,似乎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指尖的温柔。
“谢殿下。”她声音很轻,脸颊微红。
周老太君看着这一幕,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笑意,但旋即被凌厉所取代:“殿下要说的大事,可是与那水泥驰道有关?”
“有关,但不止于此。”
朱至澍站起身,走到墙边。那里,同样挂着一幅巨大的《蜀中堪舆图》。
他没有用长杆,而是直接用手,点在了川南永宁卫的位置上。
“奢崇明,土司世袭,拥兵自重。此人,必反!”
一句话,石破天惊!
饶是周老太君心志如铁,捻动佛珠的手也不由得一滞。
周文渊更是脸色煞白,失声道:“殿下,此话……可不敢乱说!奢氏虽跋扈,但终归是我大明册封的宣慰使,无凭无据,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凭据?”朱至澍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徐谦那份用油布包好的密报,扔在桌上。
“永宁卫治下,汉民十室九空,怨声载道。奢氏私自囤积铁器粮食,操练兵马,更数次驱逐我王府赈灾人员。这,算不算凭据?”
“水西土司安位,与奢氏联姻,遥相呼应。两大土司连成一片,拥兵数万,扼守川黔咽喉。一旦起事,半个四川,都将糜烂!这,算不算凭据?”
周文渊拿起密报,越看手抖得越厉害。这些情报,远比官府的塘报要详细、要致命得多!
朱至澍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寒冰:“岳父大人,你告诉我,等到他兵临成都城下,朝廷的圣旨能挡住他的屠刀吗?还是你我的项上人头,能让他心生慈悲?”
周文渊汗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的意思是……要先下手为强?”周老太君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不。”朱至澍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朝廷法度,还是要讲的。我们不能主动打他,但我们可以……逼他来打我们。”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从永宁卫,移到了旁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地方,雷波。
“我的人,在雷波,发现了一座矿。”
“一座储量巨大,品质极高的神仙土矿。”
“神仙土?”周文渊一脸茫然。
朱至澍没有解释这是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已将样品送往京城,并上奏皇上。此物,与沙石相合,可炼制一种名为琉璃钢的神物,其轻盈坚韧,远胜百炼钢,乃是打造御用器物和甲胄的上上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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