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
殿内的金砖漫地,映着有些昏暗的烛火。
空气沉闷得像是一口封了几百年的枯井,只有角落里的铜漏滴答作响,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万历皇帝朱翊钧斜倚在软榻上,手里那串被盘得油光锃亮的沉香手串停止了转动。
他那双常年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却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跪在御案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或者说,是盯着太监手里那份长得拖到了地上的礼单。
“念。”万历的声音有些发颤,那是极度亢奋后的虚脱感,“接着念。”
秉笔太监咽了口唾沫,嗓子眼都在冒烟,但他不敢停。
“查抄范府现银……三百二十六万两。”
“查抄范府地契、房契折银……一百八十万两。”
“查抄私藏东珠、人参、貂皮等杂项,折银……二百四十万两。”
“另有黄金佛像三十尊,白玉观音十二座,古玩字画……”
太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每一个数字吐出来,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殿内几位阁臣的心口上。
首辅方从哲站在下首,眼皮狂跳。他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着笏板,指节泛白。
他知道范家有钱,但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商人,竟然能富可敌国到这种地步!
八百万两!
大明朝廷一年的岁入才多少?也就是四百万两上下!
范永斗一条狗命,竟然抵得上大明两年的国库!
“好啊……好啊!”
万历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却透着一股子瘆人的寒意。
他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因为太胖,喘息声有些粗重。
“朕为了几万两银子的辽饷,跟户部扯皮了三个月;朕为了修三大殿,被那帮言官骂成了桀纣之君!”
万历猛地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啪!”
碎片飞溅,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方从哲的官靴,但他连动都不敢动。
“原来银子都在这儿!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万历咆哮着,脸上的肥肉乱颤,“他们吃的不是饭,是朕的肉!是朕的骨髓!”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半大少年,却悄悄探出了头。
他穿着一身并不合身的皇孙常服,手里还捏着一个没雕完的木头小鸟。
他是皇长孙朱由校,未来的天启皇帝,此刻年方十岁。
他看着暴怒的皇祖父,又看了看那份长长的清单,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那个素未谋面的皇叔,好厉害。
听说他不用朝廷一兵一卒,就变出了这么多银子?听说他还会造那种能自己跑的车?
朱由校捏紧了手里的木鸟,心想:皇爷的手艺,一定比宫里的木匠都要好。
“陛下息怒。”方从哲硬着头皮出列,声音发苦,“范家通敌卖国,罪大恶极。蜀世子……蜀王殿下此举,乃是为国除害,实乃大明之幸。”
“除害?哼。”
万历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另一本册子。这本册子不是礼单,而是那本沾着血的《范家密账》。
“方阁老,你看看这个。”
万历将册子扔了下去,正好落在方从哲脚边。
“这上面,可不光有范家卖铁给建奴的账,还有范家每年给京中各位贤臣送冰敬、炭敬的账。”
方从哲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颤抖着弯腰捡起册子,只翻开了一页,脸色就变得煞白。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人名、时间、金额。
工部侍郎、户部给事中、都察院御史……甚至还有几个东林党的君子,名字赫然在列。
“朕的这些好臣子啊。”万历靠回软榻上,语气变得阴恻恻的。
“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骂朕贪财,骂朕与民争利。结果呢?他们拿着朕的俸禄,收着通敌商人的银子,帮着建奴卡朕的脖子!”
方从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冷汗淋漓:“陛下!此乃……此乃……”
“行了。”
万历摆了摆手,眼中的杀气一闪而逝,随即又变回了那个慵懒贪财的老人。
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懒人。
他知道,这本账要是真查下去,大明朝廷得空一半。
到时候谁给他办事?谁给他搞钱?
“这本账,朕留着。”万历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谁以后再敢跟朕哭穷,再敢拦着朕修宫殿,朕就让他看看这上面的字。”
这是帝王的心术,引而不发,才是最大的威慑。
“传旨。”
万历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真心笑意。
“蜀世子朱至澍,公忠体国,有勇有谋。查抄范逆家产,朕心甚慰。”
说到这,万历顿了顿,似乎在盘算着怎么分这笔横财。
“三百万两现银,即刻押解入京。一百万两充入内帑,留着给朕修陵;一百万两拨给辽东,堵住杨镐的嘴;剩下一百万两……修缮三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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