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香飞晚华,柳渚含日昏。
南风苑内,我只着一缕轻纱。
日暮时分,殿内灯盏次第亮起,映在屏风上,将那对戏水鸳鸯照得活灵活现,似要游出绢面。
有宫人垂首送来一本避火图,步履无声,退得匆忙。
我捧在手中,指尖发僵。
图上的内容,于我而言陌生得刺目。
脸上隐隐发烫,忍不住想——若将这图上的人,换成我与父皇……
该是谁,来主导这场风月?
天色一分分暗下去。
心中期待与紧张交织,竟生出几分跃跃欲试的颤栗。
我要演一出李代桃僵。
用这张假面,亲眼看看他是如何对待“我”的。
听他对这赝品,会说些什么不曾对我说过的软语。
既怕被他识破,又隐隐盼着他能识破。 若他发现,这柔弱可欺的替身皮下,竟是他的亲生儿子……
那时他脸上,该是何等精彩?
是被欺瞒的震怒?是为人父的惊骇?是斥骂我肖想父君的逆子? 还是……干脆一错再错?
光是揣测,心中那些幽暗的念头便如沸水般咕噜冒泡。
让我快些见到我的“夫君”,我的陛下。
“公子,乔美人身子不适,陛下往玉阙阁探望了。传口谕请您不必再等,先行歇下。”
宫人的通报像一盆冰水,我的满腔炽热,瞬间被覆灭,飘出一缕白烟。
怒火不是瞬间燃起的,而是先从指尖开始发凉,然后一点点冻结血液,最后在心脏处炸开
——乔微澜,好,好得很!
真是我命里逃不开的业障!
连本宫的好事,你也敢来横插一脚。
既然你放着生路不走,偏要闯这阎罗殿……
那便永远留下,别再回去了。
我迅速换回常服,悄无声息地潜回东宫,旋即下令,命暗卫将那姓柳的废物丢回南风苑。
殿内烛火摇曳。
静坐片刻,一丝冰冷的笑意攀上唇角。 此计若成,一箭双雕。
命令既出,便如离弦之箭。
此后几日,我表面品着茶,听着风,看似波澜不惊,唯有我自己知道,风雨正在暗处酝酿。
终于,宫中的惊涛骇浪,如约而至。 陛下新纳的乔美人中毒身亡。
天子震怒,下令彻查,一时间后宫人人自危。
最终,于颜妃的瑶池殿搜出了零散毒物。
暗卫伏在地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摹仿着当时的场景:
“‘颜妃娘娘跪在殿内, ‘微澜是臣妾亲生骨肉,臣妾怎会下此毒手!’
‘必是有人陷害……’”
暗卫说到这里,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我示意他继续,他才学着那冰碴子似的眼神和语气道:
“陛下当时震怒,厉声道: ‘陷害?’ ‘物证确凿,尚敢攀诬他人!他才入宫几日,能与谁结仇?毒妇之心,朕心寒至极!’
她猛地抬头。 钗环都甩落在地,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绝望,嘶喊道:
‘陛下既已认定,臣妾百口莫辩!可陛下就无错吗?微澜是您的血脉,大隐皇子,您却将他指婚于男子!莫非因您好南风,便以为天下男儿皆可作脔宠?您这与折辱何异!’
‘放肆!’陛下脸色全然凝结,‘朕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万民皆属于朕。朕要谁娶,谁便得娶!’
‘那将他纳入后宫又作何解?!’ 她状若疯癫,似乎将九族生死置之度外,‘亲生血脉,纳入帷帐!陛下此举……’”
说到这,暗卫止住,将头伏得更低。 我拈上一杯茶,漫不经心地开口,
“继续说,恕你无罪。”
暗卫喉结滚动,咽了下口水,才颤声学道:
“‘那颜妃突然柔声,
‘陛下可还记得,微澜周岁时,您把他架在肩头看烟花?’
‘颜妃—’
陛下的声音像是三九天的冰河,面上瞧不出一点怒,却冷得人骨头缝都疼,
‘入宫的,是裴府尹表亲,乔澜。你失心疯了。’”
“说完陛下拂袖转身,再不看她一眼。
‘你我少年夫妻,念及旧情,虢夺封号,打入去锦宫。’
颜妃,不,颜罪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死死盯着宫门。
后被一众宫人拨去不合礼制的宫装,拖去了去锦宫。”
暗卫将始末——禀来。
品完最后一口茶,我摆了摆手令他下去。
彼时我正闲适地躺在庭前摇椅上,周身是少有的松懈。
春风拂面,梨花似雪。
白色花瓣落在我指尖,凉意彻骨。恍若梨花雪落满襟,方才的曲水飘香,终是逝去不归。
这一场雪,祭的是再也回不去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