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没有风,但元初觉得冷。那种冷,是渗进骨头缝里的。
两人化作流光冲向云端。元初下意识往身侧瞥了一眼,想看看那只无法无天的猴子,此刻是不是也一脸狰狞,准备去撕碎这片天。
但他看空了。
那道身披残破金甲、扛着黑铁棒的狂傲身影,在跨过南天门残址的瞬间,崩了。
没有血肉横飞,也没有灵力激荡。
就像是一帧卡顿的画面,或者是信号中断的全息投影。猴子的身体瞬间化作无数细碎的金色乱码,在漆黑的混沌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光尾。
“喂!”
元初瞳孔猛缩,右手本能地抓向身侧。
指尖穿透了那片璀璨的金光,只抓到了一把虚无的空气。这种感觉糟透了,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里,不仅没借到力,反而把自己闪得一个踉跄。
“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元初低吼,试图用神力去兜那些消散的光点。
但那些光点仿佛长了眼睛,直接无视了他的神力屏障,像是一群找到了归巢的萤火虫,疯狂地朝着元初的身体撞来。
**噗、噗、噗。**
光点钻入毛孔,融进血液。
那一瞬间,元初的大脑像是被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插进去,然后疯狂搅动。
“唔——!”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在虚空中蜷缩成一只大虾。剧痛如潮水般袭来,那不是**的痛,而是灵魂被强行塞入某种庞然大物的肿胀感,仿佛要把他的识海撑爆。
耳边不再是风声,而是千万人的嘶吼,声声泣血。
*“泼猴!还不跪下!”*
*“这天不公,俺便捅破这天!”*
*“师父,咱们……到家了吗?”*
无数画面像快进的幻灯片在视网膜上疯狂闪烁:蟠桃园里的烂醉如泥、炼丹炉里的烟火熏眼、五行山下吞吐的铜丸铁汁,还有……那个老和尚在最后一刻,将一身佛果化作石珠,把自己推入时空乱流时的决绝眼神。
*“悟空,别回头。”*
*“去活出一个……真正的人样来。”*
**轰隆!**
元初的识海炸开了。
记忆碎片归位,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那猴子看他的眼神那么怪。
那不是看战友的眼神。
那是看自己的眼神。
这世上哪有什么双雄并立。
那断柱上坐了三千年的,不过是他当年被打散的三魂七魄,是一口咽不下去、散不掉的恶气!
“原来……”
元初颤抖着抬起手,看着自己皮肤下涌动的暗金流光,嘴角硬生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原来我就是那个傻子。”
“我他娘的……在这垃圾堆里,等了我自己三千年。”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从胸口传来。
那枚一直悬浮在他心口、替他遮掩天机的“金蝉子石珠”,裂开了。
它没有碎成粉末,而是化作一道金色的圆环虚影,并没有戴在头上,而是狠狠箍住了元初那颗正在疯狂跳动、试图毁灭一切的心脏。
这不是保护。
这是锁链。
是那个老和尚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为了锁住这具身体里那足以把混沌都炸翻的暴戾魔性。
随着金环勒紧,元初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猩红杀意,被强行压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深渊般死寂的暗金。
他的脊椎发出爆豆般的脆响,整个人仿佛拔高了几寸。身后翻涌的黑雾自动凝聚,隐约勾勒出一尊万丈高的巨猿法相,正仰天无声咆哮。
这才是真相。
没有什么系统外挂,没有什么穿越福利。
有的只是一个被打落凡尘、格式化了无数次的旧日亡灵,正在拿回属于他的账号,重新登录。
**嗡——!**
一直被元初握在手里的那把简陋石斧,突然发出了极度亢奋的颤鸣。
它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
咔、咔、咔。
厚重的石皮开始龟裂、剥落。大块大块的岩石碎片坠入深渊,露出里面被封印了万载的真容。
那不是斧头。
那是一截断裂的、布满黑红色锈迹的铁棒。
两头是金箍,中间是乌铁。
即便断了,即便锈了,那股子要把三十三重天捅个对穿的凶煞之气,依然烫得手心发疼。
……
**三十三重天外,高维数据流中。**
原本正在冷眼旁观的意志们,此刻终于无法保持那种高高在上的淡漠。
数据洪流在这一刻出现了明显的卡顿和紊乱。
【警报!数据异常!】
【监测到非法逻辑闭环!编号9527“变数”并未与未知生物汇合!】
【正在修正视觉误差……修正失败。】
那道冰冷的机械音此刻听起来竟然带着几分惊恐的电流杂音:
【目标重叠!同源反应率1000%!】
【那是……那是已删除的核心数据!那是代号“齐天”的原始病毒!】
“不可能!”
那个代表【审判】的意志发出咆哮,“他的神格明明已经被我们就地销毁,分食殆尽!连残渣都扔进了轮回磨盘!”
“是那颗珠子……”
那个代表【观察者】的声音变得干涩无比,“金蝉子那个叛徒……他用自己的十世功德做成了这个‘黑匣子’,把这泼猴的‘本源’偷渡出去了。”
所有高维意志都沉默了。
一种久违的情绪在虚空中蔓延。
那是恐惧。
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完全体的“齐天”,意味着什么。
……
**南天门遗址,断桥残雪。**
元初——或者此刻该叫他齐天。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充满铁锈味的空气。
随着他的呼吸,周围方圆万里的混沌黑雾如同长鲸吸水,疯狂涌入他的体内。
那块脏兮兮的红色袈裟残片,无风自动,像是有灵性一般,轻轻缠绕在他的脖颈上,随着身后的气浪猎猎作响,宛如一面鲜血铸就的战旗。
他重新睁开眼。
左眼是深邃的黑,右眼是燃烧的金。
他看了一眼手里那截断裂的铁棒,像是抚摸老友的伤疤一样,轻轻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路。
“伙计,让你久等了。”
元初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了重重维度,直视那群藏在数据流背后的窃国者。
这一次,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只有让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既然剧本没写这一出,那咱们就……现编。”
他单手持棒,重重顿在虚空之中。
**轰!**
这一击,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敲钟。
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以铁棒为中心,瞬间横扫了整个混沌界。无数沉睡在废墟深处的残兵断刃,在这一刻齐齐发出了悲鸣般的共振。
下界,无数正在仰望苍穹的修士捂住了耳朵,面露惊恐。
“那是……什么声音?”
“心跳?”
“不,是葬钟。”
南天门外,那个身披红色破布条、手持断棒的男人,对着这片早已腐朽的天地,轻声吐出了那句迟到了万年的开场白:
“齐天,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