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深夜的街道,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却未完全沉睡。
霓虹灯依旧在不少街区固执地闪烁,将湿漉漉的柏油路面染成一片片流动的斑斓。
稀疏的车流如同夜归的鱼,无声地滑过空旷的马路。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混杂着夜市收摊后残留的食物气息和城市本身的金属尘埃味。
车内气氛凝重。
梁家仁坐在驾驶位,侧着身子,语速很快地向后座的甘尚武和诺伊介绍情况。
他的脸色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显得晦暗不明。
“……志高的手术很成功,命是保住了,但左腿膝盖以下……没办法了。人现在在IcU观察,麻药还没完全过。”
梁家仁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痛惜和愤怒,“最麻烦的是雷霆和山下诗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们动用了一切关系,都找不到他们半点踪迹。
南哥和宾哥怀疑他们可能已经不在香港了,或者躲在某个极其隐秘的地方。”
甘尚武坐在诺伊旁边,双手紧紧攥拳,放在膝盖上,手背青筋毕露。听到“找不到踪迹”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着骇人的怒火,那怒火之下,是深切的痛心和被背叛的耻辱。
“山下诗织……”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她怎么敢!利用志高的重情重义,设下这种毒计!我发誓,我一定要亲手解决这个叛徒!”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坐在他身旁的诺伊,则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他微微靠着椅背,金色的短发在偶尔掠过的车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的侧脸线条如同刀削斧劈,英俊而冷峻,眉宇间那种与大梵一脉相承的深邃轮廓,此刻更添了几分属于年轻顶尖高手的锐利与沉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眼眸在昏暗的车厢内,仿佛淬炼过的寒星,偶尔掠过窗外的流光,却映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当听到甘尚武的誓言时,他才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却是一种无声的认同与支持。
对他而言,背叛者与施暴者,同样不可饶恕。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轮胎碾压路面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对面车道,几辆速度颇快的车辆呼啸着与他们交错而过。
车灯晃眼,但在那一瞬间,梁家仁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对面头车副驾驶上一张熟悉的脸——东英社的“下山虎”戴军堡!那张脸上带着未能完全掩饰的戾气和一丝仓促。
紧接着,后面车辆车窗摇下,隐约可见“铁面虎”陈俊贤阴沉的面孔,以及车内其他几张属于东英社打手的、凶神恶煞的脸。他们去的方向……正是医院!
“不对!” 梁家仁脸色骤变,猛地低喝一声,“是东英的人!他们刚从医院方向过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他——东英社趁李志高防守相对薄弱之际,派人去医院补刀暗杀!
这个判断让梁家仁血往头顶涌。他来不及细想,猛地掉头,猛踩油门,性能优良的轿车在空旷的高架路上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车身剧烈倾斜,堪堪完成掉头,随即引擎怒吼,朝着东英社车辆消失的方向狂追而去!
甘尚武和诺伊在车身急转时身体猛地一晃,但瞬间就稳住了重心。
甘尚武眼中怒火更盛,几乎要喷薄而出,死死盯着前方黑暗的街道。
诺伊则微微眯起了眼睛,身体依旧放松地靠着椅背,但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眸锁定了前方车辆模糊的尾灯。
追击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他们拐入一条相对狭窄、路灯昏暗的支路时,异变陡生!
左侧一条岔路口,一辆毫无征兆冲出的银色面包车,如同脱缰的野牛,不偏不倚,狠狠地撞在了梁家仁所乘轿车的左侧车门上!
“砰——!!!”
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凌晨街道上炸响,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刺入耳膜。
轿车被撞得横移出去,车身严重变形,左侧车窗玻璃瞬间粉碎,安全气囊弹开。
车内众人被撞得七荤八素,饶是身手不凡,在这样突如其来的猛烈撞击下也难免头晕目眩,梁家仁额头更是磕在车窗框上,渗出血迹。
惊魂未定!
另一辆原本停在路边阴影里的黑色轿车,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引擎发出狂暴的咆哮,从后方猛地加速,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们车尾!
“哐——!”
二次撞击让本已不稳的车身几乎要翻覆!刺鼻的汽油味、灰尘味弥漫开来。
“妈的!” 梁家仁晃了晃发懵的头,厉声喝道,同时猛地踹开有些变形的车门。
几乎在撞击发生的瞬间,从前方的黑暗和侧面的阴影里,嚎叫着冲出十数条人影,手持明晃晃的长刀、铁棍,瞬间将他们的车辆包围!为首两人,正是东英社的戴军堡和座王太!
戴军堡依旧一副阴沉模样,手里提着一把厚重的砍刀,眼神凶狠。
而座王太则显得格外暴躁,他**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旧伤疤,手里那把狭长的长刀在昏暗的路灯下泛着森冷的光。
他脸上带着未能成功暗杀李志高的懊恼和此刻发现“意外之喜”的狰狞笑容。
“梁家仁!甘尚武!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座王太声音嘶哑,带着狂躁的杀意,“正好,在医院没爽到,拿你们几个开刀祭旗!”
他们追杀李志高失败,被及时赶到的警察和大批洪兴援兵惊走,正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没想到转眼就撞上了梁家仁的车队,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抄家伙!” 梁家仁怒吼一声,顾不得额头流血,弯腰从严重变形的车厢底座缝隙里,抽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沉甸甸的加厚钢管。这是他们行走江湖,放在车里的应急武器。
伊文华也从另一侧车门翻滚而出,他今天鬼刀没带在身边,情急之下,眼疾手快地捡起地上不知谁遗落的一柄大号活动扳手,又从车里扯出一截用来固定货物的粗铁链。
三两下将扳手牢牢拴在铁链一端,手腕一抖,沉重的扳手带着铁链呼啸着划出圆圈,发出呜呜的破风声。
这临时的奇门兵器,配上伊文华刁钻的鬼刀技法,威力竟也不容小觑。
甘尚武双目赤红,兄弟重伤的怒火与方才被伏击的憋屈,在他胸腔里炸开。
他低吼一声,没有去找称手的武器,赤手空拳就朝着离他最近的戴军堡猛扑过去!
烟化台之战,他曾在戴军堡手下吃过亏,但此刻,心中滔天的恨意与这段时间的历练,竟让他爆发出远超平时的战力,动作又快又狠,状若疯虎。
戴军堡冷哼一声,挥刀迎上。两人瞬间战作一团。刀光拳影,激烈异常。
出乎戴军堡意料,甘尚武的攻势极其凶猛,全然不守,只攻不防,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竟一时将他压制住了。
另一边,座王太的目标直指看起来是头领的梁家仁。
他脚步一错,身形疾进,狭长的长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劈梁家仁头颅!刀风凄厉,显示出他五虎之首的强悍实力。
梁家仁举钢管奋力格挡。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梁家仁只觉得双臂巨震,虎口发麻,钢管上竟被砍出一道深深的凹痕!座王太的力量和刀法,果然凶悍!
就在座王太狞笑着准备变招再攻,彻底解决梁家仁时,一道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切入两人之间!
是诺伊!
他没有从车里拿武器,只是顺手抄起了地上半截被撞断的、尖锐的汽车保险杠残骸,在座王太刀势将尽未尽的微妙瞬间,精准无比地向上斜撩,用那截扭曲的金属,险之又险地架住了致命的一刀!
“嗯?” 座王太攻势受阻,定睛一看,当看清来人那头显眼的金色短发和冷峻如冰雕的英俊面容时,他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诧异。
“是你?!” 座王太失声低呼。烟化台之战,他虽然主要在和陈浩南激战,但也远远瞥见过这个年轻人(诺伊)如同死神般清除己方中坚头目的身影,更知道他后来挡住了刺杀韩宾的杀手。
这是大梵的儿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诧异归诧异,座王太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悍将,瞬间收摄心神,长刀一抖,摆脱格挡,刀势如狂风暴雨般向诺伊倾泻而去!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绝对是个棘手的强敌!
诺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黑色眼眸平静无波,仿佛眼前不是生死搏杀,而是一场早已预料到的演练。
他手持那截不规则的沉重保险杠残骸,动作没有丝毫花哨,却精准、迅捷、高效到了极致!
格挡、卸力、反击,每一个动作都简洁有力,直指要害。
沉重的残骸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盾牌般稳守,时而如重锤般猛砸,时而又以尖锐的断裂处进行阴狠的戳刺。
座王太越打越是心惊。
他的刀法以刚猛凌厉着称,但诺伊的防守却如同铜墙铁壁,滴水不漏,反击更是刁钻狠辣,让他不得不回防。
更让他感到压力的是诺伊那种冰冷漠然的气势,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动摇他的心神,这种绝对的冷静在生死搏杀中尤为可怕。
短短十几招过去,座王太竟然隐隐落入了下风,被诺伊那沉重又诡异的“兵器”和精准预判的步伐逼得有些手忙脚乱。
另一边,伊文华挥舞着他的“链子扳手”,冲入东英仔人群中。
这奇门兵器在他手中威力惊人,铁链可远攻,扳手可近砸,抡圆了横扫一片,东英仔们手中的砍刀长度不够,一时间难以近身,反而被呼啸的铁链和沉重的扳手打得哭爹喊娘,一旦被擦中,便是头破血流,瞬间倒下了三四人。
梁家仁压力一轻,也挥动钢管与另外几名东英头目战在一起,钢管势大力沉,加上他丰富的经验,倒也稳住了局面。
甘尚武与戴军堡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甘尚武完全放弃了防守,凭借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和灵活的身法,一记凶猛无比的侧踹狠狠印在戴军堡的胸口,紧接着一记勾拳自下而上,重重砸在他的下巴上!
“噗!” 戴军堡口鼻同时窜血,眼前一黑,整个人被踹得离地而起,踉跄着向后倒飞出去,不偏不倚,正好重重撞在了正在全力应对诺伊攻势的座王太后背上!
“啊!” 座王太猝不及防,被这一撞,向前一个趔趄,刀法瞬间散乱。
诺伊岂会放过这等良机?他眼中寒光一闪,手中保险杠残骸如同毒龙出洞,抓住那瞬间的空档,以尖锐的断裂处猛刺座王太肋下!
座王太惊骇之下,勉强回刀格挡,险险挡开这致命一击,但手臂也被划开一道血口,火辣辣地疼。
他心中大骇,知道今天讨不了好了。
眼见戴军堡倒地不起,头晕目眩暂时失去了战斗力,而自己以一敌二(诺伊和趁势逼上的甘尚武),绝无胜算。
“撤!” 座王太当机立断,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一把拉起地上的戴军堡,也顾不上其他还在缠斗的手下,转身就朝着阴影处狂奔。
其他东英仔见头目都跑了,更无战意,发一声喊,四散逃窜,如同受惊的老鼠,瞬间消失在凌晨香港错综复杂的街巷之中。
从撞车到战斗结束,不过短短几分钟。街道上一片狼藉,撞毁的车辆冒着烟,地上躺着几名呻吟的东英仔,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和汽油味。
甘尚武喘着粗气,身上多了几道刀伤,鲜血染红了衣衫,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东英社众人逃跑的方向,眼中怒火未熄。梁家仁捂着流血的额头,伊文华甩了甩铁链上的血珠。
而诺伊,则随手丢掉了那截已经扭曲变形、沾满血污的保险杠残骸。
他身上的冲锋衣没有明显的破损,只有几处沾上了灰尘和溅射的血点。
他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凶险的搏杀不过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苍蝇。
他的目光扫过现场,确认没有后续威胁,然后看向梁家仁,声音平稳:“去医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而密集的警笛声,红蓝色的警灯光芒由远及近,迅速照亮了这片刚刚结束战斗的街区。
大批接到报警的警察正在赶来。
梁家仁看了一眼诺伊和甘尚武,又看了看狼藉的现场和地上呻吟的东英仔,沉声道:“我们是受害者,车被撞,遭遇袭击,正当防卫。不用怕,配合调查就是。”
诺伊点了点头,对此毫不在意。甘尚武也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几人站在原地,等待着警方的到来,只是心中对东英社、对雷霆的杀意,经此一役,已然沸腾到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