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曼谷的喧嚣渐次沉寂,唯有金色庄园主楼的书房里还亮着温暖的灯光,如同茫茫大海中的一座灯塔。
墙上的古董挂钟时针已悄然滑过午夜。
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是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苏凝一直未曾深睡,闻声便从内厅迎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梵。他那一头标志性的金色长发似乎也沾染了夜露的湿气,略显随意地披在肩后。
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肌肉贲张的身形愈发挺拔伟岸,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倦色,额心那点嫣红的朱砂记在灯光下也仿佛黯淡了几分。
跟在他身后的诺伊,同样一身深色西装,金色的短发一丝不苟,冷峻的面容上虽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疲累,却逃不过苏凝细致入微的眼睛。
“怎么忙到这么晚?”苏凝迎上前,语气里满是心疼。她穿着一身柔软的丝质睡袍,更显得温婉动人。
大梵看到妻子,紧绷的神色柔和了些许,很自然地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带着夜晚凉意的吻,声音有些低哑:“有些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完。”
诺伊站在父亲身后,微微躬身:“妈妈,还没休息?”
“等着你们呢。”苏怜爱地看着儿子,指了指餐厅的方向,“厨房温着滋补的药膳汤,快去喝一点,驱驱乏气。”
餐厅里只开着一盏暖黄的壁灯,桌上放着两只精致的汤盅,里面是苏凝吩咐厨房用党参、黄芪、枸杞、乌鸡等食材精心炖煮了数小时的药膳汤,正散发着浓郁而温补的香气。
父子二人沉默地坐下,拿起汤匙,慢慢地喝着。
温暖的汤水滑入胃中,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些积攒的疲惫。
苏凝坐在大梵身边,安静地看着他们,没有打扰。
她能感觉到,丈夫和儿子身上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似乎还有某种精神上的沉重。
良久,大梵放下汤匙,揉了揉眉心,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低沉:“蒋天生死了。”
苏凝微微一怔,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蒋天生?洪兴的那个……第二代龙头?”
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是香港江湖一个时代的标志性人物,地位尊崇,影响力深远。
“就是他当年力排众议,提拔南哥坐上龙头之位的。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这么突然?”
“是癌症。”大梵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世事无常的感慨,“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医生也无力回天,没办法的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不过,在他死前,还发生了件大事。阿南本来已经找到机会,要亲手了结靓妈,为生滋报仇。没想到,蒋天生竟然拖着病入膏肓的身体,强撑着赶来阻拦阿南。”
大梵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似乎对当时的情景也感到有些压抑:“他甚至……不顾自己曾经的身份和尊严,当着众人的面,给阿南跪下了,苦苦哀求阿南放过靓妈一条生路。”
苏凝轻轻吸了口气,她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对于重情重义的陈浩南来说,是多么巨大的煎熬和挣扎。
大梵叹了口气:“阿南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最重情义。想到蒋天生这些年对他的提拔、信任和照顾,那份知遇之恩……他当时真是万般痛苦,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放过了靓妈。”
这本来像是一个江湖恩怨暂且搁置的故事。然而,大梵的语气陡然一变,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气不忿和冷意: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蒋天生临死之前,还特意给阿南留下了一张亲手写的纸条!”
苏凝察觉到丈夫情绪的变化,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柔声安慰:“别动气,慢慢说。”
大梵反手握住妻子柔软的手,似乎从中汲取了一些平静,但语气依旧带着愠怒:
“你知道那纸条上写的是什么吗?他写:他坚信,洪兴将来一定会由阿南来重掌大局!他肯定阿南会重掌洪兴!”
苏凝是何等聪慧的女子,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背后潜藏的惊涛骇浪,她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他这不是明摆着在挑拨阿南和韩宾的关系吗?!”大梵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韩宾这二十多年来是怎么苦苦支撑着洪兴的?经历了福田之败那样的低谷,是韩宾一步步把洪兴重新振作起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蒋天生临死留下这么一句话,把韩宾置于何地?又如何不是把阿南放在火上烤!?
这个蒋天生,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个虚伪的君子!亏我以前还觉得他是香港江湖里为数不多能称得上‘完人’的大佬!真是看走了眼!”
他的话语在安静的餐厅里回荡,充满了失望和愤慨。诺伊也停下了喝汤的动作,眉头微蹙,显然也认为蒋天生此举极为不妥。
苏凝听完,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波涛汹涌。她轻轻叹了口气,安抚地拍着丈夫的手背:
“人死如灯灭,他生前再有多少不是,如今也都随着他去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益。
只是,这面子上的功夫,我们总还是要做足的,毕竟牵扯到洪兴,也关系到阿南和韩宾的颜面。”
大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嗯。那就以Kings Group和我们个人的名义,派人送一份厚礼和奠仪过去。我们就不必亲自再去香港吊唁了。
这样,既全了江湖礼数,也算给了洪兴、给了韩宾和阿南一个面子。”
“这样处理很妥当。”苏凝点头赞同,她看了看挂钟,柔声道,
“夜已经很深了,事情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就不要再为此烦心了。诺伊,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休息吧。”
诺伊站起身,微微点头:“好的,妈妈。爸爸,妈妈,晚安。”
“晚安,儿子。”大梵和苏凝同时说道。
看着诺伊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大梵也站起身,顺势揽住苏凝的腰肢:“走吧,我们也该休息了。”
苏凝温顺地依偎着他,两人相携着朝着主卧走去。
走廊壁灯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方才的愤怒与波澜似乎渐渐被这夜晚的宁静所抚平。
但蒋天生留下的张纸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其引发的涟漪,或许才刚刚开始扩散。
远在香港的洪兴,又将迎来怎样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