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如同挣脱囚笼的黑色海兽,引擎发出撕裂夜空的疯狂咆哮,在漆黑如墨的海面上犁开一道狂暴的白色浪痕!
冰冷咸腥的海水如同密集的钢珠,狠狠砸在船体上,溅起的飞沫瞬间打湿了甲板上所有人的衣衫。
剧烈的颠簸和摇晃,让船舱内如同置身于狂暴的滚筒。
“啊——!”
大梵的身体随着船体的每一次剧烈起伏而痛苦地痉挛,腰腹间刚刚被苏凝强行压迫止血的绷带,瞬间又被涌出的鲜血浸透,在昏暗摇晃的船舱灯光下,洇开一片刺目惊心的暗红!
他惨白的脸上布满冷汗,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和脖颈,眉头因极致的痛苦而死死拧成一团。
更糟糕的是,失血过多带来的低温正被一种滚烫的高热所取代,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嘴唇干裂,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梵!撑住!很快就到了!” 苏凝跪坐在他身边,用尽全身力气和船舱内一切可以固定的东西来稳定他的身体。
她一只手死死护住他血流不止的腹部,另一只手颤抖地抚上他滚烫的额头,那灼人的温度让她本就悬着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发烧了!失血、感染、剧烈运动后的应激反应…所有致命的因素都在疯狂叠加!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借着船舱内摇晃不定的应急灯光,一寸寸检查着大梵的身体。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他后肩胛骨下方一个异常坚硬且微微隆起的区域时,大梵的身体猛地一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
“这里…子弹?!” 苏凝的心猛地一沉!之前在天台混战和逃亡中,注意力全在腹部致命伤,竟然忽略了这处被肌肉暂时卡住的弹头!
若不及时取出,感染和高热会迅速要了他的命!
“阿维!阿维!” 苏凝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急切,“快!把他包里那个急救包给我!快!”
一直用身体死死抵住大梵另一侧、尽力为他缓冲颠簸的佐维,闻言眼神一凛!
他立刻提出急救包,正是当初出发前苏凝亲手为他们两人准备的!
“小凝!给!” 佐维仅存的右手稳稳地将急救包递到苏凝面前,他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苏凝一把抓过那个熟悉的急救包,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几乎要崩溃的情绪压回心底。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动作麻利地打开急救包。
里面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如同微型手术台:锋利的柳叶刀、小巧的持针器、缝合线、强效止血粉、抗生素、消毒碘伏棉球…
在最内侧一个单独的密封丝绒小袋里,赫然躺着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温润暗金色泽的药丸——正是那仅存的一颗九转护心丹!
苏凝毫不犹豫地剥开油纸,浓郁奇异的药香瞬间在充满血腥和咸腥味的船舱内弥漫开来。
她小心地托起大梵沉重的头颅,将丹药塞进他干裂的嘴唇深处,又迅速用清水送服下去。
“梵!咽下去!这是救命的药!快咽下去!” 她在他耳边急促而坚定地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深的祈求。
也许是护心丹的药力起了作用,也许是苏凝的声音唤起了他求生的本能,大梵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将丹药咽下。
一股比之前更明显的暖流迅速扩散,虽然无法立刻降温止痛,却像一股坚韧的绳索,再次将他濒临崩溃的生命之火紧紧拉住,让他混乱的意识有了一丝微弱的清明。
“阿维!帮我固定住他!尤其是上半身!绝对不能让他乱动!” 苏凝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手术刀般锐利冷静。
她迅速戴上无菌手套,将强光手电筒递给旁边紧张待命的叻旺,“叻旺,光线对准伤口!绝对不能晃!”
“明白!凝姐!” 叻旺立刻咬住手电筒,双手死死稳住光源,光束精准地聚焦在大梵后肩那个触目惊心的弹孔上。
皮肉翻卷,边缘已经开始红肿发炎。
佐维立刻调整位置,用自己强健的身体和仅存的右臂,如同最稳固的人形支架,死死固定住大梵的肩膀和上半身,将他牢牢压制在软垫上。
他的眼神专注而凝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所有的力量都用来对抗船体的颠簸和伤者本能的反抗。
苏凝深吸一口气,船舱内污浊的空气仿佛都带着血腥味。她拿起消毒碘伏棉球,动作快而稳地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垢。
冰冷的液体接触到发炎的伤口,大梵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忍一忍!梵!马上就好!” 苏凝的声音带着心痛,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
她拿起锋利的柳叶刀,刀尖在强光下闪烁着寒芒。没有麻醉,没有无影灯,只有狂暴的大海和这艘如同摇篮般摇晃的船。
时间仿佛凝固。船舱内只剩下引擎的轰鸣、海浪的拍击、大梵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以及苏凝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苏凝的眼神锐利如鹰,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指尖和刀尖。
她精准地切开被子弹撕裂的皮肉,扩大创口,寻找那颗嵌入肌肉深处的致命金属。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无菌手套上,她也浑然不觉。每一次下刀,都像是在自己心尖上切割。
“找到了!” 苏凝低呼一声,刀尖轻轻一挑!一颗沾满血污、已经变形的弹头被她用精巧的镊子稳稳夹了出来!
她迅速将弹头丢进旁边的托盘,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没有丝毫停顿!她立刻用大量生理盐水冲洗创腔,动作快如闪电。
接着是撒上强效止血粉,覆盖无菌纱布,然后拿起穿好线的持针器。
缝合!在剧烈摇晃、光线不稳的环境下缝合!
这是对医生技术和意志的终极考验!苏凝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甚至渗出了血丝。
她强迫自己的手稳如磐石,每一次落针、引线、打结,都精准得如同机器。
细密的汗珠布满了她的额头和鼻尖,眼神却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她不能失败!绝对不能!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打上牢固的外科结,苏凝才感觉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她看着大梵后肩那个被妥善处理、包扎好的伤口,又低头看向他腰腹间依旧在渗血的巨大创口。那里的绷带在颠簸和刚才的挣扎中已经松散。
没有丝毫喘息!她立刻剪开染血的旧绷带,再次面对那个狰狞的撕裂伤。
清创、消毒、检查内部损伤(所幸内脏未被完全刺穿,但肌肉撕裂严重)、撒上厚厚的止血粉和抗生素粉…然后是更艰难、更耗时的缝合。
每一针穿过翻卷的皮肉,都像是在缝合她自己破碎的心。
看着爱人身上这触目惊心的伤口,感受着他因剧痛而不断抽搐的身体,听着他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不断冲击着苏凝强行筑起的理智堤坝。
泪水,终究无法控制地涌了上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落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大梵染血的皮肤上,和他冰冷的汗水混合在一起。
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模糊的视线中,她只能凭着无数次练习形成的肌肉记忆,凭借着深入骨髓的爱意和医生的本能,一针、又一针…顽强地缝合着,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缝进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里。
佐维死死固定着大梵,看着苏凝一边无声落泪,一边双手却稳定得可怕地进行着如此精细复杂的手术,他的眼眶也不由得阵阵发热。
时间在汗水和泪水中流淌。
当苏凝终于将大梵腹部那道如同恶魔之口的巨大伤口妥善缝合、上药、并重新用厚厚的绷带紧紧包扎好时,她已经累得几乎虚脱。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僵硬酸痛,眼前阵阵发黑。
她瘫软地跌坐在船舱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舱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黏在背上,冰冷刺骨。泪水混合着汗水,在她布满疲惫的脸上肆意流淌。
她抬起颤抖的手,再次抚上大梵的额头。
温度降下来了!
虽然依旧温热,但不再是之前那种灼人的滚烫!护心丹的药力,加上及时的手术清创,终于压制住了那致命的感染和高热!
大梵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惨白如纸,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陷入了更深沉的昏睡状态。
“呼…” 苏凝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一直堵在胸口的、几乎让她窒息的浊气,终于缓缓吐出。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无力地闭上双眼,任由泪水无声滑落,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耗尽心力后的虚脱。
船舱的门被轻轻推开,处理完外部事务的佐维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首先落在沉睡的大梵身上,看到那平稳的呼吸和不再渗血的绷带,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瘫坐在角落、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苏凝。
她蜷缩在那里,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单薄脆弱,脸上泪痕未干,写满了极致的疲惫和心力交瘁。
佐维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带着深深的敬意和心疼。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
他伸出自己仅存的右手,带着兄长般的温暖和无声的支持,非常非常轻、非常非常温和地,拍了拍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苏凝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温暖和力量,缓缓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
当看清是佐维时,那张布满泪痕和疲惫的小脸上,艰难地、极其勉强地,扯出了一抹几乎看不见的、虚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佐维看着这抹笑容,也微微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