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星光”(Riverside Star)顶层,名为“金莲花”的临河包厢。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淌着万千灯火的湄南河。豪华游轮如同移动的宫殿,缓缓驶过,船上隐约传来欢快的音乐和笑声。
对岸,郑王庙(黎明寺)的尖塔在夜色中巍然耸立,塔尖的金箔在射灯照耀下,散发着神圣而遥远的光芒。
包厢内,却是截然不同的肃穆与华贵。
昂贵的柚木雕花墙壁,镶嵌着金箔描绘的古老佛经故事。
低矮的泰式矮桌由整块紫檀木雕琢而成,光滑如镜。
桌上铺着洁白的亚麻餐布,摆放着鎏金的餐具和水晶杯盏,几盏造型古朴的铜制莲花灯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顶级线香清冽的气息与若有似无的食物香气。
然而,这份奢华的宁静之下,是密不透风的戒备。
Kings Group的精锐,身着不起眼的深色便装,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无声地扼守着通往包厢的唯一走廊、安全楼梯,甚至监控着邻近的包厢。
阿颂和阿力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侍立在厚重的柚木包厢门外,眼神锐利如鹰,耳中戴着微型的通讯设备,任何可疑的声响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
整个顶层区域,已被Kings Group的意志悄然笼罩,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
柚木门被无声地推开。
韩宾和十三妹走了进来。
韩宾依旧穿着深灰色的意大利手工西装,但精心熨烫的衣料也难掩他眉宇间深刻的疲惫。
眼下的乌青在包厢柔和的灯光下依然清晰可见,眼神虽极力保持着龙头的锐利,深处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怠与沉重。
他身边的十三妹,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修身裤装,妆容精致,红唇依旧鲜艳,但那份江湖儿女特有的泼辣张扬之下,也隐隐透着一丝紧绷和忧虑,眼角的细纹似乎比昨日更加明显。
“大梵!阿凝!佐维!” 韩宾脸上立刻堆起爽朗的笑容,声音洪亮地打破包厢内的寂静,率先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大梵的肩膀,“恭喜恭喜!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他的目光转向苏凝,眼神柔和了许多,“阿凝,今天更靓了!大梵这家伙,好福气啊!”
十三妹也紧随其后,脸上是热情洋溢的笑容,她先拥抱了一下苏凝,动作依旧爽利:“阿凝!恭喜啊!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啊!”
随即又对大梵点头笑道,“打扰大梵大佬和新娘子蜜月了,实在不好意思!不过事出紧急,宾少和我都是厚着脸皮来的。”
苏凝身着天青色长裙,长发披散着,显得温婉动人。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清澈的眼眸里是真诚的关切和温柔的理解:
“宾哥,十三妹姐,千万别这么说。你们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朋友之间,没有打扰一说。”
她的声音轻柔,如同拂过心田的微风,瞬间缓解了韩宾夫妇脸上的些许歉意和沉重。
大梵身穿剪裁完美的深蓝色衬衣,外着米白色西装,金发束在脑后,额心朱砂记在灯光下更显沉稳威严。
他伸出手与韩宾有力地握了握,另一只手始终自然地揽在苏凝腰后,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他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兄弟情谊的弧度:“宾哥,十三妹姐,客气话就免了。都是自己兄弟,有什么事,直讲。”
他的目光扫过韩宾眼下的阴影,语气虽沉稳,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佐维穿着浅灰色的亚麻西装,仅存的右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站在稍靠后的位置,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对着韩宾夫妇微微颔首:“宾哥,十三妹姐,请坐。边吃边谈。”
他举止从容,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将韩宾强撑的精神状态和十三妹掩饰的忧虑尽收眼底。
众人落座。韩宾和十三妹坐在大梵与苏凝对面,佐维则坐在主位一侧。
训练有素、身着传统泰式礼服的侍者们如同无声的流水,开始上菜。
精致的宫廷料理一道道呈上:香气四溢的香茅烤河虾、色彩斑斓的泰式拼盘(miang Kham)、鲜嫩多汁的炭烤和牛配泰式蘸酱、热气腾腾的冬阴功龙虾汤、造型别致的芒果糯米饭……每一道都堪称艺术品,色香味俱全。
侍者们动作轻柔,姿态恭谨,除了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报菜名时轻柔的泰语,包厢内只剩下悠扬的泰式背景音乐和窗外湄南河水流淌的声音。
然而,美食当前,气氛却渐渐变得凝滞。
韩宾和十三妹显然心事重重,面对珍馐美味也显得有些食不甘味。
大梵和佐维则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眼神沉静,等待着对方开口。
苏凝安静地坐在大梵身边,偶尔小口尝着菜肴,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观察韩宾夫妇的情绪变化上。
当最后一道甜品——精致的椰香西米露被轻轻放在桌上,侍者无声地退到角落,准备随时服务时。
韩宾放下了手中的银勺,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侍者头领挥了挥手,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先出去。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侍者们立刻躬身行礼,如同潮水般迅速而无声地退出了包厢,厚重的柚木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包厢内只剩下几人,空气瞬间变得如同凝固的琥珀,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窗外湄南河的繁华灯火,此刻成了这沉重舞台的背景板。
韩宾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带着沉重压力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桌面。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大梵、佐维,最后落在苏凝带着关切的眼神上,疲惫的眼底终于卸下了最后一丝强撑的笑意,露出了深重的忧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
“大梵,佐维,阿凝,”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跋涉和心力交瘁的痕迹,“洪兴…最近日子很难过。”
他开门见山,语气沉重,“毒蛇帮和东英帮,勾搭在了一起,咬得我们洪兴好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愤怒:“尖沙咀、旺角、铜锣湾…好几块油水地,都被他们用各种下作手段抢了过去!明的暗的,无所不用其极!更可恶的是…”
韩宾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带着压抑不住的杀意,
“他们专门针对我们洪兴的中层骨干下手!铜锣湾揸Fit人(话事人)‘飞仔强’,上个月在自己的酒吧门口被人乱刀砍死!深水埗的‘大口发’,在停车场被人用枪打爆了头!还有几个堂口的重要头目,不是失踪就是重伤…下手狠辣,不留余地!明显是要断我洪兴的根!”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十三妹放在桌下的手就攥紧一分,指节泛白,眼中是同样的痛恨与愤怒。这些都是跟着洪兴打拼多年的兄弟!
韩宾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和沉重的压力:“虽然上次邮轮之战,大梵你大发神威,打服了地中海那个老鬼,地中海认输,洪兴的名声算是暂时稳住了,江湖上的人也不敢再小觑。但是…”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福田那一战,伤得太深了!元气大伤啊!折损了太多能打的兄弟,忠心的骨干!现在地盘被抢,人手折损,青黄不接,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足够份量、又能服众的人去顶那些空缺的位置!我现在是捉襟见肘,疲于奔命!再这样下去…”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洪兴这艘巨轮,在狂风骤雨和群鲨环伺中,已经岌岌可危。韩宾这位掌舵人,几乎被压垮。